第三章
借着灯笼的微弱光线,我从黑色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感受着它在手中的分量,想着阅读奥芮莉亚的遗嘱那件事。只过了一天,我却感觉好像时隔很久了。
葬礼——可恶的葬礼是在早上进行的。之后,我们各归各处去抚平自己的伤痛。下午4点,大家在书房集合,有男主人和维纳威夫人,奥芮莉亚的堂兄莫德,我,库克,以及村里学堂的老师克雷先生。总之,受益人都来了。当然,还有威尔博福斯·迪特林顿,他是奥芮莉亚的律师。
房间气氛阴沉,适宜处理悲伤之事。真的,这整座住宅虽然看起来富丽堂皇,却被冷酷严峻的气息包围着。首次来哈特威利庄园参观的人都会误以为这地方富裕,广阔,充满了生机。这里有苍翠茂盛的田野,森林里有潺潺流水,有宽阔的草坪和广大的果园。被围墙包裹的花园里种着药草和玫瑰,几百年来不曾变过花样。然而这美丽、这富足,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
从奥芮莉亚去世的那一刻起,我觉得自己的灵魂也死去了。昨天,艾美·雪诺站在阴暗的书房角落,没人在意她,也不再有严苛的眼神吓唬她了。迪特林顿先生读了奥芮莉亚的遗嘱——她希望能够自己处理个人财产,这话像沙子一样掠过我的脑海。所有的钱,他低声说,都已分配给了奥芮莉亚支持的慈善事业:低年级学生教育协会,萨利抵抗霍乱运动组织,穷人住房促进联盟等。奥芮莉亚的父母望着窗外,表情冷漠,他们对奥芮莉亚的慈善事业并不挂心。直到迪特林顿先生念到更私人化的遗赠部分,维纳威夫妇的注意力才转了回来。
克雷先生听到奥芮莉亚捐给他那所小学校的钱数时,浑身颤抖了。那意味着学校的修缮、补给和扩充,他长期以来的梦想将变为现实。莫德堂兄愉快地接受了奥芮莉亚全部的华丽外套、软帽和斗篷等衣物。即使到了最后时刻,奥芮莉亚对时装还保留着极大的热情,定期从伦敦定制袍子。人们认为她总是那么——怎么说呢,虚荣。库克听到奥芮莉亚留给了她几件珠宝时,抽泣起来。奥芮莉亚把她那个金色的、镶嵌着心形红宝石的吊坠也留给了她。库克虽然是仆人,但与这家人朝夕相处,奥芮莉亚当然对她有感情。再说,奥芮莉亚本来也慷慨得不像话。
剩下的就是我这个危险人物,我比任何一个人更亲近她。因为我入门时带着耻辱,他们就坚持把我当作低下的、几乎可有可无的仆人。奥芮莉亚坚持提升我做她的侍女,之后是朋友,最后几个月,成了私人护士。他们曾试图驱逐我,用大大小小的事残酷地折磨我,但奥芮莉亚从没离开我,我也因此锻炼出了超强的忍耐力。
当律师提到我的名字时,所有人都呆住了。奥芮莉亚的父母毛发直竖,侧耳倾听她将在我身上怎么挥霍,结果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致艾美·雪诺,我真诚的朋友、多年来尽心陪伴我的病体的伙伴:
我给她留下十英镑。我知道她会智慧地成功开启能让自己为之愉悦的新生活。另外,我的金色石榴石戒指,赠给她戴,请记住我。还有我的速写本,也赠给她,那里留下了我对最后这一个秋天的印象,由于她的友谊,这秋天更加光辉灿烂,就像一炉熊熊燃烧的火,赶走了即将带我离去的寒冷。
我听到周围发出一片宽慰的叹息声。奥芮莉亚刚刚去世,你们就这样迫不及待了啊!她留给我的戒指远不如给库克的吊坠贵重——价钱是最敏感的东西。这价钱减少了他们对我的关注。我知道他们不会多给我一分钱,而那个速写本,是相当私人化的东西,它对于我比对于他们更有意义。他们愿意交给我。她是多么了解我们大家呀!
十英镑。昨天下午,迪特林顿先生数出这笔钱,庄重地放到我的手掌里。还有戒指和速写本。这些纪念品滑过我的手指,进入旅行袋里,我知道明天我就该离开哈特威利庄园了。要不是奥芮莉亚对我这么好,要不是邻居们都认识我,本来在她去世的那一刻我就该卷铺盖走人了。如果我不参加葬礼,人们会议论纷纷,维纳威夫妇是无法忍受人们说三道四的。接着,我被要求旁听奥芮莉亚的遗嘱。再往后,天就晚了,他们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把我赶走。时间与环境的精密安排把我离开的时辰推到了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
我时睡时醒,内心感到孤寂,对那难以想象的未来充满了恐惧,然而我又信任奥芮莉亚。如果她认为我带着十英镑就可以开始新生活,那就按照她说的去生活吧,我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度过了一整夜。次日,我努力挣扎着起来,站在落满灰尘、被遮蔽在冬日阴影下的窗前,注视着地平线,希望那里能生出点什么鼓舞人心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