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永远是坚强的。即使无情的诊断结果彻底粉碎了哈特威利庄园的希望,在那样痛苦的时刻,她依然笑着。她真的在笑!我的生命也因此被她彻底改变了。

到现在为止,我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当我把所有零星碎片拼凑起来告诉你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时候,你不能不感到惊讶。先是雪床被土豆篮子替代,之后,土豆篮子被一张婴儿床替代。维纳威夫人屈服于周围那些盯着她的目光,勉强留下了我。她的附带条件是:她不会看管我,任何跟我的养育有关的事她一概不管,而且,如果我长大了,能干活了,就得当仆人。

婴儿床是马库斯捐赠的,他管理着房产。他妻子连续给他生了七个孩子,然后就警告他,如果他胆敢再靠近她,就得小心失去一条胳膊,而且得另找别的工作。婴儿床被安置在厨房一角,我在那儿度过了人生的第一年。

在这一年里,主要是库克照看我。她心胸宽广,能干,总在厨房里。但她很忙,有时候就不得不让一个女仆照看我,这女仆因为害怕维纳威夫人,性格像变色龙。有时候库克会请杂务园丁罗宾照管我,罗宾才八岁,但很会照顾小姊妹。他性情温柔,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责任心,他的善良让你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头几个月,一位叫露西的奶妈给我喂奶。至于我的屎尿嘛,如果库克恰好在揉面,她就会随便逮一个当时在厨房的人帮忙。所以,如果谁跑到厨房来找零食,谁就成了那个倒霉鬼。

我长大了些,比小婴儿大了不少,再待在厨房里显然就不太合适了。我会爬呀,在那个满是刀具、火苗、玻璃罐和瓶子的世界里爬行,真让人心惊胆战。因此,在这个阶段,整个哈特威利庄园的人都得对我留心点。

地面湿的时候,罗宾把我放进一辆独轮手推车里,在他照顾熏衣草、采摘苹果或修理墙壁的时候都会带着我。

库克也会让本杰明照管我。他是最低级的男仆。他负责训练男主人的名马。他对这个工作很在行。他还负责打扫马厩,清除淤泥,清洁皮革,修补用甘草编织的网,等等。就这样,我能在人们的监护下在一个地方待一整天,而且不在维纳威夫人的视线里——这可是我能留在这里的最重要的条件!他们说待在一堆干草里就能让我很满足了,这种满足感能保持好几个小时呢。

甚至管家杰斯凯西,那位严肃的银发老人,也被迫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上手帮忙。当他负责看我时,就威胁库克说得给他做樱桃派吃。就这样,人们想方设法地让我活了下来。

当然,养育我的还有奥芮莉亚。她给我取了姓:雪诺。众所周知它源于哪儿。艾美这个名字来源于她最喜爱的布娃娃。这对我来说可是极大的赞美,因为那个布娃娃是从巴黎买回来的。它穿着深蓝色的缎子长袍,有着蓝眼睛,黑头发,是奥芮莉亚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她到哪儿都带着它。我相信没有一个人类小孩获得过比它更多的爱。

我对奥芮莉亚最早的记忆是这样的:我大约两岁的时候,她十岁。我在马厩里挖土玩,她衣袂飘飘骑着小马进来了。我不记得小马的颜色或名字(虽然人们告诉过我,它叫幸运儿,身上有灰色斑纹),我甚至不记得奥芮莉亚的骑马服(传说是深绿色的,配着深红色的边)。不过我确实记得她飞奔过来,带来了一股旋风,记得她裙子的荷叶花边飘起,马蹄踩在鹅卵石地板上的印记,扬起的稻草束,以及她攀上马鞍的样子。然后幸运儿一转身猛冲出去,她消失在阳光下。

我长大了,从一个瘦弱青紫的小婴儿长成一个瘦弱苍白的女孩子。身量不足,样貌古怪——人们告诉我的。我有一头乱糟糟的煤灰色头发,一双浅褐黄的眼睛。这双眼睛太大,与我那瘦小的脸庞很不相称。维纳威夫人曾说过,我长到可以侍候人时就得干活了。我立即就进入了角色。

我刚能站直,罗宾就开始教我辨识植物种子,教我用马梳,喂马。库克告诉我怎么把好苹果和好马铃薯跟坏了的果实分开。

我眼前的风景主要是各种腿:餐桌腿(在面包屑和洋葱王国之间),穿着棕色长裤辛苦工作的腿,站在维纳威夫人身后护卫的穿着黑色长裤的敏捷的腿,马的腿,忙忙碌碌地上楼梯的腿和藏在裙子下的腿。

从我记事起,奥芮莉亚就差不多每天都来跟我玩,或带我去散步。我尽管在花园里度过了许多时光,但是当她那双戴着高雅手套的手牵着我那肮脏的小手在园子里散步时,园子就变得不一样了。她告诉我她最喜欢的植物和动物。罗宾也教过我,但是教的内容不同。奥芮莉亚知道这些东西的拉丁名,知道它们从哪儿来;罗宾知道它们喜欢什么,怎样才能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