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2页)
所以,当维纳威夫人出现的时候,她就抓住了这样一个很私人也很非典型的时刻,我正在对着镜子自我评估。我看到的我是这样的:
脸形像泪滴,皮肤苍白,头发干枯到惨不忍睹。厚厚的刘海几乎戳进了我的眼睛,在中间分开了一条缝,正好露出我皱着的眉头。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皱眉头。一张大嘴。一双阴郁暗淡的大眼睛。
我叹了口气。我真的很小。我的头发那么黑,那么厚。我的笑容太少,笑的时候嘴巴太宽,还歪向一边。我试着笑了笑,看到的是一副鬼脸。就像朵拉常说的,可以把小鸡们吓跑。
我听到一声尖叫。女主人就像故事里的邪恶女王一样出现在镜子里,就在我身旁。这无防备的碰面也让我自己惊得跳了起来。当然,她那可爱的嘴巴大张着,恐怖的话语喷薄而出,突然之间,我感到厌恶。
“我已经干完活了!”我跺着脚狂怒地喊道,“我干得好极了!我能帮上忙!多莉病了,要不是我,你的香肠上就都是灰尘。”
我就像是在做梦,看到她伸出长臂抓住我的头发,所有的头发,厚厚的鬈发。她拖着我到了厨房,库克正在收拾一只野鸡。当维纳威夫人从桌上拾起一把切肉刀时,她吓呆了。
她灵巧地把我的头发拧成一卷,齐颈削去,削得干净利索。
“虚荣心是一种罪恶。”她尖利地说道,“特别是你!真可笑!”然后她离开了。
我跟库克彼此相望。我无法解释。我的头发躺在地上,看起来很长很长。我把它们捡起来。它们看起来比在我头上时要多得多。我感到短短的发梢拂过我的脸颊。
“餐厅打扫得很干净。”说完我就抱着我的头发走了出去,把它们扔进了垃圾堆里。
后来,我从小说和报刊里看到了这样的信息,说是三分之一的孤儿在某个时间点都会被剪掉头发。但这并不能减少我被侵犯的感觉,不能减少我在那时感受到的悲伤。尽管如此,维纳威夫人在不知不觉中帮了我的忙。长头发使我拒绝坐下,不愿意受到任何约束。短发呢,在帽子边沿自然地卷着,节省了我每周洗头的时间。长发除了用来折磨奥芮莉亚,别无用处。
想到我们比赛谁的头发长时奥芮莉亚假装恼怒的样子,我笑了起来。不管她怎么梳头和照料她的头发,我的头发总要长一些。我觉得我那一头黑不溜秋的头发跟她那明亮、丝绸般的波浪发简直没法比,但她却羡慕得不得了。
她为此还设计了一个游戏。我们斜倚在溪边的栅栏上,把头发垂到水面上,看谁的头发能够到水面。这真是荒谬,因为那根本不是比较头发长短的方法,奥芮莉亚总是很容易就赢了,因为她个子高!但这每次都让我们开怀大笑。
第一次比赛的时候,我很有信心。我认为我的头发肯定会碰到溪水,我努力弯着腰,踮着脚,结果没抓住篱笆,掉进了水里。我没受伤,可是全身都湿了,还沾满了泥巴,害怕朵拉嘲笑我。
我的头发被剪掉之后,我们重新玩起了树枝游戏。
现在,在伦敦,我坐在这里想着,也许我还没有真正远离维纳威的危险。或许一个女人那么对待一个小孩子,表明她内心充满了恐惧。或许如我感受到的那样,觉得自己是一个庞大的、热闹的城市里的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大城市是最容易让人迷失的地方。
想象激发着我,我感到焦躁不安。我想到暴雨里走走,呼吸寒冷潮湿的空气。那拽住我思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并不是因为头发被剪断了。
是别的什么。
奥芮莉亚和我在溪水边玩耍。我想念她。我们比赛树枝大小。我们在篱笆上摇晃。我们的尖笑声充斥在空气里。我想念她。我掉进溪水里时闻到了泥巴的气息。奥芮莉亚看到我变成了一个小泥人,她笑出了眼泪。我们艰难跋涉回家的时候,她给我讲了一个新故事激励我:有两只兔子,一只叫恩特威斯尔,一只叫克鲁姆,它们在汉普斯特德开了一家裁缝店。我喜欢那个故事,好几天都在想着它。
恩特威斯尔穿着红色的马甲,克鲁姆穿着蓝色的……
突然,我的脑袋好像被撞击了一下。记忆之潮裹着我,就像裹着浪潮里的一根小树枝,我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