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13/13页)

“但是你关心那一对老夫妻,”他眯起眼睛说。“他们是你的亲戚吗?”

“当然啰,我们都是黑人,”我说,开始发笑了。

他微笑着,热切的眼光盯着我的脸。

“说真的,他们是你的亲戚吗?”

“真的,我们在同样的困境里受到煎熬,”我说。

这句话产生了惊人的效果。“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从种族角度来考虑问题!”他眼睛闪闪发光,语气急促起来了。

“你知道什么别的说法吗?”我困惑不解地说。“你以为如果他们是白人,我也会在那儿吗?”

他举起双手笑了起来。“我们现在不去争论那个问题,”他说。“你十分有效地帮助了他们。我不能相信你是像你自称的那么一个利己主义者。你看来好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对人民所负的责任,并且令人满意地履行这个责任的人。无论你自己对这个是怎么想的,你会是一个为你的人民说话的代言人,而且你有义务为他们的利益工作。”

我觉得他这个人真有点捉摸不透。“喂,我的朋友,谢谢你的咖啡和糕点。我对那些老年人并没有比对你的职业有更多的兴趣。我当时想发表演说。我喜欢讲话。那后来发生的事对我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你找错了人。你本来就该拦住那些带头对警察大叫大嚷的人中的一个……”说着,我站了起来。

“等一下,”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只信封,在上面写了点什么。“你也许会改变主意的。至于另外的那些人,我已经认识了。”

我看着在他那伸出的手中的白纸。

“你不信任我是谨慎的做法,”他说。“你不知道我是谁,你信不过我。这是人之常情。可是我仍然抱着希望,因为总有一天你会主动来找我,那情形就不同了,那个时候你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了。只要拨这个电话号码,找杰克兄弟就是了。你用不到把名字告诉我,只要提一提我们的谈话就行了。万一你今天晚上作出了决定,那就八点钟光景给我打个电话。”

“行,”我接过纸头说。“我拿不准我会不会需要它,但是谁知道呢?”

“好,你考虑考虑吧,兄弟。时势是艰难的,你看起来很愤慨。”

“我当时只不过是想演说罢了,”我重复了一遍。

“可是你那时是愤怒的。有时候个人发泄的愤怒和通过有组织的活动所表达的愤怒之间的区别,是犯罪行为和政治行动之间的区别。”他说。

我笑着回答道:“那又怎么样呢?我既不是罪犯,也不是政治家,兄弟。所以你挑错人了。但是还是要多谢你的咖啡和乳酪饼——兄弟。”

我离开了,而他却坐着,脸上挂着一丝安详的笑容。我穿过大街,透过玻璃窗看去,只见他仍然在那儿,这时我想起他就是那个跟在我后面越过屋顶的人。他根本没有追赶我,只不过是朝同一个方向走而已。我对他所说的话并没懂多少,只是觉得他怀着极大的信心说话。不管怎样,我比他跑得快。也许这是一种什么诡计。他给人一种印象,就是他懂得很多,说出了某种比他的表面字句显露出来的要深刻得多的道理。也许这仅仅是指他和我是从同一条路脱身的这一事实。但是他有什么要害怕的呢?是我发表了演说,而不是他。公寓里的那个姑娘说过我不被发现的时间愈长,我的实际效用就愈大,这句话看来也没有多大意思。但是可能那就是他之所以奔跑的原因。他需要继续隐蔽自己,需要保持实际效用。对什么的效用?毫无疑问他在嘲笑我。我冲过屋顶的时候,看上去想必是傻乎乎的,当那些白鸽子在我四周掠过的时候,我一定像一个黑脸的小丑怕鬼的那副模样。让他见鬼去吧!他用不着那么沾沾自喜,我懂得某些他不懂得的东西。让他去找别人吧。他仅仅想利用我做什么事情。人人都想为了某种目的而利用你。他为什么竟然会要我当一个发言人呢?让他去发表自己的演说吧。我朝住处走去,一种感到满足的心情在增长着,因为我那么圆满地把他打发走了。

天色暗了下来,气温更低了。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冷的天气。我迎着风低头默默沉思,到底是什么东西使得我们离开气候温暖的家乡,到这么冷的地方来,永远不回去,要不是有什么东西值得指望,值得为它受冻,甚至连被驱逐出屋也在所不惜,那怎么可能呢?我感到悲伤。一个老妇人带着两只购物袋,弯着身子走过去,她的眼睛看着泥泞的人行道,这使我想起了被驱逐出屋的那对老伴。事情究竟怎样了结,他们此刻又在哪里?多么可怕的一种感情啊!他把这个叫做什么来着——一种在城市人行道上的死亡?这种事情多少时间发生一次?他对玛丽会发表什么意见呢?她离死亡还远着,也远远没有被纽约碾碎。浑蛋,她完全懂得怎么在这儿生活,比受过大学教育的我要好得多——教育!布莱索式的教育,就是这么说。正在被碾成粉末的是我,而不是玛丽。想到她使我感到好受一些。我不能想象玛丽会和那个老妇人一样在被驱逐出屋时那样无依无靠,而当我回到屋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摆脱了沮丧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