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9页)
这当儿,听众的喧闹声和鼓掌声变成了歌唱声,我看见杰克兄弟忽然中止了谈话,一步跃到门口,说道:“行了,兄弟们,那就是我们的讯号。”
我们列队走出化妆室,进入一条昏暗的过道,远处的声音隆隆地回响着。不一会儿,过道里亮了起来,只见一只明晃晃的聚光灯下烟雾蒙蒙。我们默默地向前移动,两个肤色极黑的黑人和两个白人走在头里领队,杰克兄弟跟在他们后面,这时候,人群中的喧闹声好像在我们的上方骤然爆发。我留意到其余的人已开始在四人一排列成纵队,唯独我一人落在后面,犹如一个操练队伍的基准兵殿后一般。前方,一道倾斜的光柱照亮了竞技场一个通道的入口处,在我们穿过时,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喧嚷声。接着,我们又迅速地隐没在黑暗中,随后再往前走上过道,那一片喧嚷声就好像在我们的下面低沉了下去;我们走进了一道明亮的蓝色光区,继而又顺着坡道往前走去;只见一排排朦朦胧胧的脸孔向着坡道两边呈曲线形伸展开去——然后,我忽然觉得一阵眼花缭乱,便一个踉跄碰撞在前面那个人身上。
“初次经历往往会这样,”他大声说道,一面站住脚步帮我站稳,在这一片喧嚷声中,他的声音显得很微弱。“这是聚光灯的关系!”
这时候,聚光灯早已把我们照亮,它的光柱直射向正前方,将我们引进到竞技场地,严严实实地把我们包围在它的光圈之中,人群中顿时掌声雷动。歌唱声随着整齐而有节奏的鼓掌声如火箭般地猛然爆发出来。歌词是这样的:
约翰·布朗的躯体躺在墓地
已腐烂
约翰·布朗的躯体躺在墓地
已腐烂
约翰·布朗的躯体躺在墓地
已腐烂
——他的灵魂在前进!
想不到他们把一首旧歌唱得颇有一番新意。起初,我仿佛远离听众,站在最高一层的楼厅上观看着。随后便一个劲地走进震撼着的喧嚷声中,一时觉得脊背上下通电般地颤动起来。我们向着设在竞技场前边、装饰着旗帜的讲台行进,一路走过通道,两边是坐满了人的一排排折椅,有几个妇女起立迎候,然后径直走上讲台。杰克兄弟点了点头,示意我们走向各自的座位,我们于是面对着鼓掌的听众站着。
我们的上上下下全都坐满了听众,无数张脸庞一排接着一排,竞技场形成了一个碗状的人流的集合体。这时,我看见一些警察,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如果他们把我认了出来,那可怎么办?他们全沿着墙根站着呢。我碰了碰前面那个人的手臂,只见他扭转头来张着嘴巴,中断了歌声。
“干吗来了那么多警察?”我靠在他的椅背上说道。
“警察?别担心。今晚上他们是奉命来保护我们的。这次集会的政治影响可大着呢!”说罢,便转过身去。
是谁命令他们来保护我们的呢?我心里思忖——这时候,歌声渐息,场子里继而响起一阵鼓掌声和喊叫声,最后从后座上又突然爆发出一阵叠句歌,于是歌声四起,响成一片:
不许剥夺被剥夺的人!
不许剥夺被剥夺的人!
听众好像变成了一个人似的,他们的呼吸和声音处处一致。我望着杰克兄弟。他站在讲台前沿的话筒旁边,两脚坚定不移地踏在铺着灰蒙蒙的帆布地毯的讲台上,不时地向左右环顾;他的仪表既庄严又仁慈,宛如一个发愣的父亲在倾听他心爱的孩子们演唱一般。我见他举起一只手致意,听众随即报以雷鸣般的掌声。我好像在向前移近,犹如照相机的镜头聚焦于前面的场景,感到了听众热烈而激动的情绪,他们的喧嚷声和鼓掌声也好像在捶击着我的心坎,我的眼光掠过一张又一张脸庞,搜寻着我可能认识的什么人,什么老相识,接着,只见一张张脸庞远离讲台而去,越去越远,及至模模糊糊,越来越模糊。
发言开始了。首先,一个黑人牧师作了祈祷;接下来是一个妇女发言,她读了儿童正面临的境况。其后,发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讲话内容涉及政治、经济形势的各个方面。我仔仔细细地倾听着,试图从这一大堆精确、难懂的词语中攫取片言只语。会开得愈来愈激昂。每逢发言中间的间隙,歌声势必骤起,叠句歌自发地爆发出来,这种场面我只在南方的宗教集会上见过。不知怎的,我同这个场面完全协调了起来,我感觉连身体都融了进去。我坐在那里,两脚搁在肮脏的帆布地毯上,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溜进了一个交响乐队的打击乐部了。场面之热烈使我感动得身不由己,我只得很快就放弃了记取词句的努力而听凭那激动人心的场面的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