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德尔(第4/13页)

“我怀着亦忧亦喜的心情去看了《亚历山大的盛宴》。见到伟大而不幸的亨德尔时,我流下了羞愧的泪水;只见他垂头丧气,神情忧郁,双颊凹陷,坐在他已弹不动的拨弦古钢琴旁边。这情景使我悲伤地想,他已为音乐而耗尽了精力。”

同年8月29日,威廉·哈里斯牧师在致妻子的信里说:

“我在街上碰见了亨德尔。我叫住他并提醒他我是谁。这时他眉飞色舞,样子古怪,滔滔不绝地谈了许多自己不好的身体。”

这种状况持续了七八个月。同年10月24日,沙福茨伯里致信哈里斯:

“可怜的亨德尔看起来好一点了。尽管他的精神已完全错乱,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彻底痊愈。”

他果真彻底痊愈了,当年11月就创作了《特殊场合清唱剧》(一译《应景神剧》),之后不久又创作了《马加比》。但我们看到,他已随时可能被病魔彻底吞噬。这位心智最健全的天才完全靠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倒下去,凭坚强的毅力不让自己的精神错乱,我们只能通过偶然的通信得知他的疾病发作。肯定还有许多其他病变我们不知道。事实上,亨德尔的平静包藏着巨大的情绪消耗。他的冷漠迟钝只是表面现象。

那些只看到他表面的人决不会理解他的;他们决不会窥透他那喜怒哀乐都很强烈、有时几乎走火入魔的心灵。但不管怎样,音乐对他来说是一块安静的净土;他不会允许自己纷乱无序的日常生活;介入这块净土。当他全身心投入其中时,他会不顾周围环境,而升入一种极度兴奋的幻境,恍如摩西的上帝和众先知出现在他的赞美诗和清唱剧中;或表现在当他的心里充满悲天悯人但又毫无多愁善感的时候。

在艺术上,他与歌德是同一类人——站在很高的境界,远远地审视自己的人生。我们现代人的那种多愁善感——那种以自鸣得意的轻率自我表现的多愁善感——在他们高尚的矜持和含蓄面前会很难为情。他们的艺术王国是变化莫测的世俗人生所无法接近的,其艺术主流在我们看来有时显得过于单调而划一。那里是极乐世界,是天堂;那里的灵魂远离尘世。是的,有人常为亨德尔这样表示遗憾;但在这位大师悲极生乐、否极泰来,处忧反而眉头舒展、心里坦然的音乐中,不也独有一道壮丽感人的风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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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亨德尔这样完全活在艺术中的人是注定不会讨女人喜欢的;他也很少为她们而伤脑筋。虽说如此,女人仍是他最温暖的支持者和他最恶毒的敌人。那些英国小文人常常拿他的一位崇拜者取笑。此人以“奥菲丽娅”为化名,在他的《朱利尤斯·凯撒》(Julius Caesar)上演时送给他一顶月桂花冠,内附一首热情的小诗,称他为最伟大的音乐家及当时英国最伟大的诗人。在前面,我已提到过那些心怀敌意的名媛淑女起劲要把他整垮。亨德尔则对这些或捧或骂一概不睬,仍旧走自己的路。

他二十岁时在意大利有过几次短暂的恋爱,这些在他写的数首意大利大合唱里都有提到。传闻他在汉堡歌剧院乐队里担任第二小提琴手时也有过绯闻。他曾迷恋过自己的一位学生,是个大家闺秀。还想娶她。但那女孩儿的母亲宣布她绝不会同意女儿嫁给一个拉小提琴的。后来这个母亲去世了,亨德尔也出名了,有人暗示他现在此事该没障碍了。可他却说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根据他的朋友施密特——此人是个好心而浪漫的德国人,喜欢演义历史——的说法,“那姑娘从此消沉下去,生病而死”。之后不久在伦敦,他又提出要同一位上流女子结婚;这次又是他的一位学生。但这位贵族小姐要求他放弃他的音乐职业。亨德尔一气之下,“同这个会禁锢他天才的女人绝了交。”霍金斯告诉我们:“他的社交能力不是很强,因此他很可能一辈子都是独身。据说他从没和女人有染过。”施密特比霍金斯更了解亨德尔得多;他说亨德尔不是不擅交际,而是他太渴求独立的性格,“使他害怕自己被别人控制,并担心脱身不得。”

他固然缺乏爱情,但懂得交友并珍视友谊。他激发了最感人的友情;他同施密特的友情使后者抛弃了他的国家和亲人,于1726年随他来英国定居,并从此跟随他左右,直到去世。他的有些朋友是当时的知识界精英,比如机智诙谐的阿巴思诺特医生〔3〕……亨德尔还对家庭怀有深厚虔敬的感情。这种感情伴他终生,并表现在他作品中的人物身上,比如《所罗门》中的约瑟夫和那位慈母都是在这方面很感人的形象。

但是,他所能表达的最纯洁、高尚的感情还是他那热烈的博爱精神和慈悲心。在这个于十八世纪见证了旨在推动人类休戚关系的一次伟大运动的国度里,他是那些最真心投入扶助不幸者事业的人士之一。他的慷慨不仅仅限于帮助他所认识的这个或那个人(比如他以前的老师拉硕夫[Lachow]的遗孀),而且还持续大量地用于全社会的慈善事业,尤其是那两个对他特别有吸引力的团体:音乐家协会和育婴堂(弃儿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