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5(第7/10页)

卡波妮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端着一个满满当当的托盘。有客人时,卡波妮便拿出待客的虚礼:虽然她和大家一样,能说一口杰夫· 戴维斯注英语,但在客人面前,她会省略动词;她高傲地递上一盘盘蔬菜;她的呼吸似乎很平稳。卡波妮到她旁边时,琼· 露易丝说:“请见谅。”她伸出手,把卡波妮的头拉到她脑袋跟前。“卡尔,”她低语,“阿迪克斯真的生气了吗?”

卡波妮直起身子,低头看着她,对全桌人说:“芬奇先生吗?哦,没事,斯库特小姐。他在后廊上笑呢!”

芬奇先生?他在笑呢。汽车轮子从柏油路面驶入土路的声音惊醒了她。她用手指理了理头发,打开仪表板下的储物箱,找到一盒烟,从里面抽出一支,点着了。

“我们就快到了,”亨利说,“你在想什么?想念纽约的男友吗?”

“胡思乱想而已,”她说,“我想起我们玩奋兴布道会的时光。那次你不在。”

“我的天哪。那是芬奇博士最爱讲的一件事。”

她笑起来。“杰克叔叔跟我念叨这件事念了近二十年,可这件事依旧使我难堪。你知道,杰姆去世时,迪尔是我们唯一忘记通知的人。有人寄了一张剪报给他,他才得知。”

亨利说:“事情总是如此。把最老的朋友给忘了。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

琼· 露易丝摇摇头。陆军把迪尔派到欧洲后,迪尔就留在了那里。他生来就是个漂泊者。对着相同的人和环境过一段时间,他就变得像一头被困住的小豹子。她不知道他在生命终结时会身在何处。不过肯定不是在梅科姆镇的人行道上。

河上凉爽的空气劈开了炙热的夜色。

“芬奇庄园,小姐。”亨利说。

芬奇庄园里的三百六十六级台阶沿着高高的陡岸下至一道突入河中的宽阔的防波堤。要去那儿,需经过一片从陡岸边缘向后延展入林中的大空地,有三百码宽。一条有两道车辙的路从空地远端延伸过来,消失在幽暗的树林中。路的尽头有一栋两层楼的白房子,楼上和楼下四面都有门廊环绕。

芬奇家的老宅修葺得相当不错,完全没有破败的迹象,如今成了一家狩猎俱乐部。一位来自莫比尔的商人租下了周围的土地,买了那栋房子。在梅科姆人看来,他是用这房子建了个私人赌窟,其实不然,冬夜,老宅的房间里响起男人的欢呼声,偶尔会响起枪声,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兴奋过头。让他们尽情地打牌、畅饮、喧闹吧,只要有人照料这栋旧宅就好。

这栋房子的历史与南方一般的旧宅差不多:由阿迪克斯· 芬奇的祖父购得,原屋主的侄女是个有名的下毒高手,在大西洋两岸皆有营生,但来自于亚拉巴马一个显赫的古老家族。阿迪克斯的父亲在这栋房子里出生,还有阿迪克斯、亚历山德拉、卡罗琳(嫁给了莫比尔市的一个人)和约翰· 霍尔· 芬奇也是一样。那片空地供全家人团聚之用,直至这种家庭聚会不再流行为止,琼· 露易丝记得一清二楚。

阿迪克斯· 芬奇的高祖父是一位英国循道宗信徒,在克莱伯恩附近的河畔定居,育有七女一子。他们和梅科姆上校麾下士兵的孩子通婚,儿女成群,建立起该县所谓的八大家族。历经岁月,后人们每年聚首时,住在庄园里的芬奇家必须一再砍去部分树木,腾出野餐的场地,现在这片空地的大小便是这么来的。不过,这片空地不只是供全家人团聚之用——黑人在那儿打篮球,太平时光里,三K党人在那儿开会,阿迪克斯年轻时,那儿还举行过一场大赛,全县的男士为能有殊荣携带他们的女伴进梅科姆参加一场盛宴而骑马比武。(亚历山德拉说,因为看见吉米姑父策马飞奔,把长矛刺入环中,所以决定嫁给他。)

也是在阿迪克斯年轻时,芬奇家搬到了镇上:阿迪克斯在蒙哥马利读法律,回来在梅科姆当律师;亚历山德拉被吉米姑父灵巧的身手所征服,跟他去了梅科姆;约翰· 霍尔· 芬奇去莫比尔学医;卡罗琳十七岁时同人私奔了。父亲过世后,他们把庄园的地租了出去,但他们的母亲坚决不肯离开老宅。她继续留在那儿,眼看周围的土地一块一块地被出租和售卖。到她去世时,只剩下房子、那块空地和码头。房子一直空着,直至那个莫比尔来的绅士把它买下为止。

琼· 露易丝认为她记得她的祖母,但不确定。当她第一次见到伦勃朗那幅戴着帽子、围着飞边褶领的妇人肖像画时,她说:“瞧,是奶奶。”阿迪克斯说不是,那根本不像她。但琼· 露易丝有印象,在那栋旧宅的某处,她被领入一个光线微弱的房间,房间中央坐着一位很老很老的贵妇,一身黑衣,戴着有白色花边的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