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点……|

11月20日

10时10分

现在,当有人问我“最近好吗”时,他不指望从我嘴里得到那个现成的、人人脱口而出的回答——“不错。你呢?”这是对进入下一个话题的默许,因为一切都好。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情况糟糕,在我的回答之后,人们就无法转入谈论今天的天气、昨晚的电视或是办公室里的最新八卦。现在人们问我“最近好吗”的时候,谈吐变得缓慢,将“好吗”稍稍拖长音,以避免令人尴尬的沉默。脸部倾斜,通常朝向右侧,一条眉毛朝上扬起,通常提向左侧,嘴唇抿起,仿佛在对我表示“我洗耳恭听”。接下来是那种试图深入我内部的眼神,仿佛一个把手伸入糖果罐里的孩子,想要拿到他最喜欢的躲在罐底深处的粉色糖果。在我身上,这颗粉色糖果是我的悲伤。

人们想见到我,跟我说话,触摸我。我是一个图腾。评估,测量,量化,好像悲伤有一个可以衡量的里氏模式,而他们则确信和我在一起时面对的是“BIG ONE”,“大地震”。一个世纪才发生过五次的地震。震级:9级。震幅描述:“毁灭性。”效果:“距震中超过一千公里范围内为大规模杀伤区。”

我于是想找到一个和“不错,你呢”同样完全得体的回答。一个具有双重优势的回答,在对方尚未对我的情绪状态做出诊断前便阻止;并把继续对话的任务交还给对方。我默许自己这么说:“在这种时刻,怎么可能好得起来”,这样可以令我的震级减轻一级。震级:8级。震幅描述:“大面积。”效果:“所有建筑物严重损坏,其中包括距震中数十公里内。”可这还不够。

我于是勾勒出一个令人放心的微笑。针对所有人的同样的微笑。嘴唇闭着,一侧嘴角微微抬高,另一侧抬得更高些,眯起眼睛。效果立竿见影。震级:7级。震幅描述:“极强。”效果:“可导致大面积破坏。震中附近只有具有适应力的建筑物能够幸存。”

我的“在这种时刻,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就属于其中幸存的建筑物。它就是那灾难过后人们镜头里的小茅屋,当一切成为废墟后仍奇迹般站立着。这算不上什么,可还算管用。

我保持外表镇静。我拉起对方的手,为安慰他,指给他看这个纸糊的城市——我预备示人的电影布景。那里的街道整洁,居民安详,生活似乎以最正常的节奏进行着。可是,建筑物只是个门面,居民只是群众演员,在这正常的表象背后,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了。或许只剩下这种不安:当所有的人转向另一部电影的时候,当我独自一人待在被遗弃的我的布景里,会发生什么?

“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令我非常难过。勇敢点……”

对此,我没有现成的回答。“再会”是一个承诺,“多保重”是一种邀请,“勇敢点……”是一个判决。是将交谈时试图宽慰的忧伤完整地还给我。两个词便将我蹩脚的奇尼奇塔3化为灰烬。交谈通常就是这样结束的。门面倒了,群众演员走了,我摘下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