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第2/10页)
“瑞克·皮姆终究是要冲天一跳的。”有人这样说。
还有谁比梅克皮斯这位天下至尊、保安官与自由党国会议员,是更令人敬畏、更适合调整他颈上活结的刽子手呢?
随着最后一声钟声响起,风琴独奏的旋律也告终止。会众屏息以待,开始计数,搜寻着他们最喜爱的演员。两名沃德马斯特家的女士来早了。
她们肩并肩坐在讲坛下方专为尊贵人士保留的长凳上。在平常的周日,梅克皮斯会坐在她们中间,六英尺六的庞大身躯,总是侧着头,用他那如小小玫瑰蓓蕾的湿润耳朵倾听风琴独奏。但今天则不然,因为今天是个例外,今天梅克皮斯在厢房里和我们的牧师,以及几位募款委员会忧心忡忡的信托人商谈。
梅克皮斯的妻子,人称妮尔夫人,年未满五十,但背已驼,脸已皱,活像个女巫。她有个习惯,会无预警地摇晃她发灰渐白的头,就像摇赶苍蝇似的。坐在她旁边——坐在吹毛求疵、愚昧无知的妮尔身旁,一个娇小、虔诚的人儿——是朵莉丝,正确说应该叫她朵儿,一朵纯洁无瑕的花,年纪轻得足以当妮尔的女儿,而不是梅克皮斯的妹妹——她在祈祷,对她的造物主祈祷,她小小的手掌握拳压住眼睛,她誓言奉献自己的生命与死亡,只要他能聆听她的祷告,指引她的道路。浸信会教徒是不在上帝面前下跪的,汤姆。
他们只屈膝。但那一天,我的朵莉丝愿意趴在沃德马斯特的瓷砖上,亲吻主教的大脚趾,只要上帝让她脱离困境。
我有一张她的照片,而且有很多次——尽管已不再如此,我发誓,她是为我而死的——我愿意付出我的灵魂,好再拥有一张她的照片。我在一本已磨损的旧《圣经》里找到的,当时我大约是汤姆这样的年纪,就在一幢我们匆忙搬离的城郊宅邸里。
“给朵莉丝,我最特别的爱,梅克皮斯”,内页有这行手写的字迹。全世界仅有的一张。
一张泛黄有污渍的黑白照片,仿佛拍摄自飞行当中的一个瞬间,她正走下出租车,画面里看不见车牌号码,她手捧着一小束自制的花束,很可能是野花,而为了让我们宽心,她那双大眼睛里隐藏了太多的心思。她是要去参加婚礼吗?她自己的?是要去探望生病的亲戚吗?——妮尔?她在哪里?这一次她要逃到哪里去?她把花抵住下巴,手肘紧靠。她的前臂在腰与脖了之间画上一条垂直线。长袖箍住手腕,棉布的手套,因此看不见戒指,虽然我怀疑她左手中指的第三个指关节稍有隆起。一顶钟形软帽覆盖她的头发,在她惊惧的眼里投下面具似的阴影。她肩膀倾斜,仿佛失去平衡,一只纤小的脚抵在旁边,撑住她的重心。她的白袜闪着锯齿状的真丝光泽,鞋是漆皮的,尖头,有鞋扣。不知怎么的,我就是知道那双鞋磨脚,那是匆匆买下的,就像她的其他装束一样,在没人认识她、她也不希望有人认识的店里买的。她脸的下半部苍白得像是在黑暗中成长的植物——想想“林园”,她被抚育长大的地方!她是惟一的孩子,和我一样,你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别管她那个大她二十五岁的哥哥。
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有一次在沃德马斯特广阔果园的夏日小屋里,我自己,就像她一样的孩子,独自漫游时发现了什么?她从圣经班得来的着色本,《救世主的一生画册》。你知道我亲爱的朵儿做了什么吗?她用凌乱的蜡笔线条涂污每一张神圣的面容。起初我非常震惊,后来我才了解,那些面容来自她未曾参与的真实世界,令她恐惧。那些面容上展现的慈爱与和煦笑容,是她从未享有的。所以她把他们涂掉。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憎恨,甚至不是因为嫉妒。只因为他们生活的安逸自在,远超出她的理解。再看一眼照片。下巴。僵硬而无笑容的下巴,没有任何表情。小巧的嘴紧闭下垂,稳当地锁住她所有的秘密。这张脸无法抛弃任何一点丑恶的回忆或经验,因为没有人可以与她分担。她注定要收藏起这一点一滴,直到她无法负荷而崩溃为止。
够了。我又跑得过头了。又名朵儿,朵莉丝,姓沃德马斯特。和其他任何公司行号都没有关系。
抽象不实。我的。一个虚幻空无的女子,在永恒的飞行里。如果她是背对我而非面对我,我对她的那一点点了解也不会再有减损,而对她的爱依然深得无以复加。
在沃德马斯特家女士的后面,非常远的后面,刚好是长走道的最远处,也就是在教堂的最后面,紧闭的门旁边的长凳上,坐着我们最精英的年轻人,他们浆挺的衣领上打着领带,头发用剃刀修整得光洁整齐。这些是人称“夜校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