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6/28页)

书记员约翰接到通知,等封·莱韦措小姐到达并且落座之后再把邮件送到书房。也许乌尔莉克忘了自己说的话: 但他是谁!如果她忘了,她说的话就是套话,她过去说的、她现在说的全是套话,他就只是一个幻想者。他既不是火成论者,也不是水成论者,他只是一个幻想者。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他看到那种目光,也许十九岁的她是她们家里最沉静、最确定、最不可动摇的人。

他不得不发出一声短叹。这是对他刚刚作为自我对话所经历的一切的否定。接着又是一声短叹。他不仅让自己经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而且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因为有这种习惯,所以他让他的自我对话继续进行: 如果我发出叹息,发出短促而轻声的叹息,其结果就是只有我才听得见我的叹息。我真的不希望别人听见我的叹息。最根本的是: 他还没到非叹息不可的地步。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待。她要是不来,他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守株待兔。他不明白为什么等待给他造成的痛苦没有促使他做点什么运动,没有让他来回走动,活动筋骨。他想做给自己看。这就是他的状态: 除了乌尔莉克,他什么都无所谓。他,就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他,这个如果见不到乌尔莉克,呼吸都会出现困难的人,他去年还向这家人表白他多么希望自己再有一个儿子,他的二儿子一定要娶乌尔莉克为妻,他想亲自培训乌尔莉克,让她跟他儿子完全相配。他不认识这个表白者,不认识这个戴着父亲面具的说谎者。因为他当时就在说谎。但他说谎并非出于不道德的动机,那是他一时软弱,是一种懦夫行为。他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当时的乌尔莉克也不是现在的乌尔莉克。当时她是一个沉睡的少女,可现在……但仍然朴素无华。光溜溜的脖子,光溜溜的耳垂。她去年和前年夏天也没戴首饰吗?也许因为天气太糟。现在可是艳阳高照的夏天!她想在穿金戴银的女人中间特立独行吗?

这时她来了。一件带小排扣的草绿色连衣裙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身段。圆领口饰有尖角。她的头发总是比别的女人蓬松一些。他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她向他问好。几乎显得很快活。他没这心情。至少没法保持这种调门儿。但是,当她坐上沙发,坐到沙发的拐角处,还把一只手放在巨大的黄色沙发靠垫上面之后,他又可以来回走动了,说话的口气就像面对几个人。书记员约翰很快也进来,递上堆着邮件的盘子。

啊,是信件,他说。啊,不,亲爱的约翰,有贵客在场,我不会读无聊的信件。啊,您别走,我还是想让我的客人看看我们平时如何工作。哦,等等,还有一个着急的事情。您看,他对乌尔莉克说,我跟他配合多默契,好心的约翰把唯一一封不容迟复的信放到上面。这事十万火急,因为国王殿下七天之后将离开魏玛,所以今天这封信就得送出去。约翰,请做好准备。可以这么做吗,他还是问乌尔莉克。

您必须这么做,她说。

他在乌尔莉克面前来回走,开始口授信函: 国王殿下,我们最仁慈的君主,臣下欣闻殿下将为辛勤工作几十年的杰出的矿山顾问伦茨先生举行庆典,并向伦茨先生赠送礼品。庆典采用宴会形式。臣下有一个不出先手的建议: 用一座喷吐滚滚熔岩的维苏威火山把活动推向高潮;火山下面可以放一枚授予伦茨先生的勋章。这时他停下脚步,问乌尔莉克: 听得懂吗?

乌尔莉克想知道什么是不出先手的建议。

这是表示客气的委婉表达,意思是不擅自抢人先。

那这是什么意思,乌尔莉克问。

我只是提建议,做决定是大公的事。要知道,矿山顾问伦茨先生是狂热的水成论者,在庆典上送他一个火山形蛋糕,火山底下藏着授予他的勋章。但是大公做决定的时候会采纳我的建议。

乌尔莉克: 但只是不出先手。

歌德: 对。

乌尔莉克: 绝妙的字眼。今天我会请求妈妈别再穿浅蓝色。我会给她一个不出先手的建议: 穿亮米色。

歌德: 她会服从的。

乌尔莉克: 这么说不出先手就是一种命令。

歌德: 这用最客气的方式表达一个急切的愿望。

乌尔莉克: 更重要的是,这是恭维话,听者会觉得自己很受尊重。我相信他完全理解我。听者会非常得意。枢密顾问先生真是狡猾。

约翰,今天到此为止。

约翰走了。歌德坐到沙发上,挨着乌尔莉克,他说他想把自己对乌尔莉克说过的话统统称为不出先手的建议,这样他就有勇气说一些本来不可以说的话。我可不可以不出先手地让您做一回女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