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18页)

...恋爱中的男人

回想告别那一幕。以为自己能够想象什么事情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如果你想象的事情过后出现在你眼前,你会发现它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她走了。现在才走了。告别那一幕这才重新浮现在他眼前,莱韦措家几个女儿的缩略语他时常领教,我的上帝。两年前她们初次朗读司各特小说的时候他就领教了。贝尔塔从太靠后面的某个地方开始朗读,阿马莉立刻大声说: S w s w n n。然后她们给他翻译: S w s w n n就是So weit sind wir noch nicht(3)。这是我们的缩略语。没错。我们是十九世纪的孩子。不久人们就会只用缩略语言进行交谈。阿马莉和贝尔塔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乌尔莉克则平静地、不带任何传教激情地对缩略语的使用进行了严肃认真的论证。这种语言明显是她的创造。

他想二十号走。他的确在二十号走了。他在这里无事可做。如果无所事事,他就会沉浸在他无法抵御的思想当中。他的决定可谓油然而生。他没法想象自己明天在明知马车即将驶往魏玛的情况下还能从这里启程。所以明天他显然只能去埃格尔。每次从魏玛去波希米亚再返回魏玛,他都要在埃格尔停留,去拜访治安顾问格吕纳。治安顾问是既往事物的发现者和收藏者。也是他的崇拜者。但他不会对你顶礼膜拜,让你产生自我怀疑。他们俩有共同嗜好。格吕纳总是带着他四处郊游,和他一起去探寻地貌形成的历史。格吕纳可以阅读风景。石头,树木,溪流,墙壁。眼前的一切都是他的研究对象。语言,居民,家具,风,天气。必要时他还作诗,让歌德看。他很清楚,这只是捕捉瞬间印象的诗歌,或者说是用押韵的方式记录非语言事件。治安顾问虚怀若谷,对于被自私自利者层层包围的歌德来说,这种谦虚犹如清冽的甘泉。露台上的辞别让歌德心乱如麻,他感觉自己根本看不见埃格尔以外的地方。去埃格尔,去拜访已经得到通知的格吕纳。他无法忍受其他方向。

但是,在启程的前一天他还找到一个事情做,或者说事情找上门来。他奋笔疾书。天黑之后,他白天的劳动成果留在了施塔德尔曼弄来的上等纸张上。他一边阅读一边欣赏。他所观赏的,就是如下诗句:

您对拙诗的兴趣

令我充满感激,

让我们把美好的时光

化为友好的记忆。

《爱情痛苦二重唱》,别后匆匆写就。

他:

我曾认为我没有痛苦,

可是我却忧心忡忡,

我觉得额头扎得很紧,

而脑子里面却是空心,

直到最后眼泪像涌泉,

吐出抑制的临别之言。

她虽坦然镇定地诀别,

现在也会像你一样哭泣。

她:

他已走了,也无可如何!

亲爱的你们,请勿管我。

你们如觉得我奇怪,

可不会永远如此!

我现在难跟他分离。

因此不由得哭出来。(4)

他很愉快。这一天符合他心愿。他沉湎于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还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但却是他寻觅词句的可靠向导。一切不符合这种感觉的东西都没有留在纸上。写作,尤其是写诗,给人一种无比美好的体验: 胸有成竹。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的写作成果,让他无比愉快的是,留在纸上的东西完全符合写作时引导他寻觅词句的那种感觉。他的心情就是一个永不迷路的导游: 诗文仿佛早已存在,他只需找到它。如果找到了,就算进入完美境界。一个词也不能动。没错,经验告诉你,明天或者一个星期以后你可能有另外一种眼光,可能有另外一种感觉,但是今天不可能,今天你跟这首写在纸上的完美诗歌融为一体。诗文所表达的内容让诗文锦上添花。担任其向导的感觉最初是一种痛苦,一种无可名状的疼痛,一种讨厌的非分要求,一种惨遭遗弃的感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你被抛下羞耻的深渊之后产生一种感觉,它可以引导你找到一个又一个的词,找到结尾,这是写作创造的快乐奇迹。乌尔莉克,您听我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如果你现在听见我说话,你我就是心领神会。心心相印的纽带把我们联结在一起,这条纽带的名字叫不可分离。乌尔莉克。

写好的东西他不仅要默读,还要给自己大声朗读,他比快乐还快乐。他和治安顾问格吕纳打过许多交道,他知道,如果治安顾问通过阅读去挖掘文本,他肯定能够体会诗文所表达的感觉。如果写下这些诗句却不知道马上有谁来阅读、来体会,这样的事情不可想象。最好立刻就去埃格尔。他了解自己,知道他的诗歌比其他类型的作品更为迫切地需要听众。诗歌,这是快件,是心灵的快件。这是快乐的一天,因为他和绝望进行了一番周旋,迫使它承认自己用语言表达出来之后比在粗糙的自然状态中更美。虽然他还不知道怎么做,但是他将保证乌尔莉克今天就跟治安顾问一样读到他写的东西。他预见到自己未来面临着什么: 如果他哪一天看不见乌尔莉克,如果这强加给他的痛苦又没有变成诗歌,他这一天就很难熬过。今天,他的痛苦成功地变成了诗歌。今天,他获得了拯救,准确讲,他今天一天获得了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