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

曼弗雷德去世后和举行葬礼前的那几天,约翰娜把他的衣服和鞋子处理掉了。她预感再过几天,自己就不忍心了。她把他的盥洗用品也处理了,还有他的药和一些只有他吃的、包装已经打开或他为自己储备的食物。夜幕降临后,约翰娜把那些大垃圾袋塞进车里,第二天开车去垃圾焚烧厂,亲自把那些袋子扔进了大坑。正值盛夏,天气即便在早晨也已经相当热了,垃圾散发出的恶臭味令人作呕。车出入厂区前需要称重,两次重量的差值被用来计算费用。“九十公斤。”收费员说,然后报了一个总价,“就这个价钱,您能处理掉三倍的垃圾。”“没事儿。”约翰娜给了他一些小费。对亡人的追思,是在葬礼结束后开始的。

约翰娜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准备好去整理那些她没有立即处理掉的东西。她先开始整理曼弗雷德留下的书,那大都是他上大学时用过的一些有关税务和企业管理的书籍。他生前是税务师,客户大多是小企业主,他替他们做账。他也有一些帮助他们免费填写和递交纳税申报表的私人客户。“你人太好了。”约翰娜有时会说,可曼弗雷德耸耸肩,说:“我很了解他们的收入情况,跟他们比起来,我们已经过得很不错了。”曼弗雷德去世后,同丈夫共事多年的女秘书海德薇茜接管了解散税务所的工作,她和客户取得联系,归还文件,向他们推荐新的税务师,最后还处理了曼弗雷德几年前新添置的办公家具。海德薇茜起初还打过几次电话,可约翰娜每次都说,我不懂这些事务,您觉得应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海德薇茜说:“我很想他。”约翰娜沙哑地笑了,答道:“那您说我呢?”

曼弗雷德去世已经七年了,然而,要去整理他的办公桌,约翰娜还是有些不安。可她总有一天得去完成这件事,费莉西塔有时会来她这儿住上几天,她得为孙女腾出一间房来。这孩子至今还跟她睡一张双人床,她已经六岁了,约翰娜觉得她应该拥有一张自己的床和可以放自己东西的地方。

书桌最上一层的抽屉里装满了杂物,阿德里安小时候对它们很是着迷。曼弗雷德有时会让儿子坐在自己的腿上,把东西一件一件从抽屉里取出,向他讲述它们的故事:他第一次去美国时带回来的“红袜”棒球队的棒球,和那把萨米刀、那头纸浆做的大象、一把计算尺、一只坏了的手表。那些物品,有些是曼弗雷德年轻时用过的,有些约翰娜知道它们的来历和它们对曼弗雷德的意义。她将每样东西长久地端在手中,无法决定哪件应该留下,哪件应该扔掉,最后,把它们统统放回抽屉锁了起来。她打算问阿德里安是否想留下几件,她自己什么都不要,它们只会让她伤心。

第二层的抽屉里挂着几只文件夹,文件夹里是各式文件、办公家具的产品目录、保险单据、产品使用说明书和一些毫无纪念意义的旧文件。约翰娜毫不犹豫地把它们一样一样地扔进废纸箱。有一个挂夹里放了几本七十年代的摄影杂志,其中一本的封面上是一个非洲打扮的乳房尖尖的黑人女子,约翰娜翻看起来。杂志里的照片毫无过分之处,这出乎她的意料,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困惑曼弗雷德为何把这些画报藏了起来不让她看到。她把清空了的文件夹从抽屉里取出,扔进垃圾袋。这时,一小捆信封滑落下来,掉在了地上。约翰娜捡起信,解开绑住信封的皮筋。那是一叠尺寸相同的小信封,大约有二十只,字写得漂亮,收信人的地址是曼弗雷德的事务所。信是在一年之内寄出的,邮戳上的日期快是三十年前的了。约翰娜犹豫了一下,抽出其中一封,读了起来。

阿德里安匆匆忙忙的样子,约翰娜开门时,他已经在同费莉西塔道别了。他急促地问候了母亲,说,伊丽丝等在车里,“我们不会太晚回来的。”“她可以在这里过夜。”约翰娜说,“我已经把办公室腾出来了。”然后对费莉西塔说,“你现在有自己的房间了。”费莉西塔牵着她的手,兴奋地望着她。“真的不麻烦你吗?”阿德里安问。约翰娜说:“你们明天过来吃早饭吧,我想跟你说件事儿。”“那谢谢你啦。”阿德里安一边说,一边匆忙地吻了一下母亲的脸颊,又摸摸费莉西塔的头,说:“明天见,宝贝儿。”“你们也可以在这里过夜。”约翰娜说这话时,阿德里安已经在下楼梯了,他说自己还是喜欢回家睡觉,谢了。

费莉西塔都已经上床了,还开始向奶奶打听爷爷的事,她总是想尽办法不去睡觉。约翰娜常常告诉她爷爷是如何可亲可爱,他怎么帮助了许多人,可这次,她变得寡言少语,她不愿意去回忆曼弗雷德。“他为什么死了?”费莉西塔问。“我们每个人都会死的。”约翰娜说,“他抽烟抽得太凶了。”“爸爸抽烟也很凶。”费莉西塔说,“抽烟太多就会死吗?”“有可能。”约翰娜说。“你爷爷在天上,我想他看不见我们。”费莉西塔的宠物天竺鼠前不久死了,她便开始想象它正同爷爷一起在天上,这显然超出了她的能力。“睡吧。”约翰娜说,“好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