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3/5页)

有些照片却卖得没有那么好——比如米娅的“骨骼叶脉”摄影系列,只卖出一幅,为此,项目完成后,她一连几个月都不得不去做些奇怪的工作:打扫房屋、插花、装饰糕点。好在凡是需要动手的活计她都擅长。她倾向于选择一些不用直接与顾客打交道的工作,因为这样她就有了独处和思考的时间,像服务员、秘书和售货员之类的职位都不在她的考虑之列。“我做过一次售货员,那时你还没出生,”她告诉珀尔,“但只坚持了一天。一天。经理不停地唠叨,指挥我把衣服挂回架子上去,顾客会偷偷把衣服上的珠子扯下来,拿给我们要求打折出售。我宁愿给人家擦地板——只要让我一个人在房子里待着——也不愿意干这个。”

好在米娅的其他作品确实有销量,而且获得了关注。某个系列——做了一段时间的裁缝之后,米娅开始准备这个项目——的收入,足足支撑了母女俩接近一年的开销。她去二手商店买来一批旧动物玩具——褪色的泰迪熊、破烂的毛绒小狗、开线的兔子——越便宜越好。回到家,她把这些玩具的接缝拆开,掏出里面的填充物翻晒,清洗外皮,重新抛光眼珠,然后再把它们缝到一起——但外皮是翻过来的,里面的部分朝外——看上去有种诡异的美感,磨旧了的粗糙毛皮很像天鹅绒。动物玩偶的神情姿态也有变化:背部和颈部更挺直,竖起来的耳朵更加灵动,眼神清澈了许多,仿佛经历了转世重生,透出一股更为老成、大胆和睿智的气质。珀尔喜欢看米娅工作:她母亲趴在厨房的桌子上,用外科医生的工具——手术刀、针头和镊子——将破旧的玩具改造成艺术品。这套作品的每一幅都被安妮塔卖了出去,据她说,其中一幅还被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了,她恳求米娅再创作一套类似的作品,或者至少加印本,然而米娅表示拒绝。“这个创意已经完成了,”她说,“现在我要处理其他创意了。”她就是这样与众不同,而且总能想出新点子。珀尔很肯定,米娅总有一天会出名;总有一天,她亲爱的妈妈会跻身“那些艺术家”的行列,比如库宁、沃霍尔和奥基弗,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名字,这也是她不介意她们现在过的这种缺衣少食的动荡生活的原因之一;总有一天,每个人都会看到她母亲的才华。

对穆迪而言,母女俩的存在方式突破了他的想象,旁观沃伦一家的生活就像欣赏魔术,是种奇妙的体验,他仿佛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把一只空杯子变成一个闪闪发光的银罐子,从丝绸大礼帽底下凭空拖出一块热气腾腾的馅饼;又像是亲眼目睹鲁滨孙是如何在荒岛上奋力求生的。与米娅和珀尔相处的时间越多,他就越对她们着迷。

穆迪还了解到她们以前是如何四处流浪的。两人喜欢轻装简行:一路上只带两只盘子、两个杯子、几件不成套的餐具和一包换洗衣服,当然还有米娅的相机。夏天,她们会摇下车窗上路,因为“兔子”没有空调;冬天,她们晚上开车,汲取一点儿发动机的温度,白天把车停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在车上睡到日落再出发。不冷不热的晚上,米娅会把行李堆到前排搁脚的地方,和女儿合盖一条行军毯,躺在后座上睡觉。为了保护隐私,她们在后车窗和前排座位的头枕之间撑起一块床单,权当帐篷。到了吃饭的时间,她们把车停在路边,躲在驾驶座后方吃纸袋里装着的食物:面包、花生酱、水果,有时配着萨拉米香肠或者意大利辣香肠(假如米娅能够买到打折香肠的话)。有时她们会一连开上几天甚至几周的车,直到米娅觉得到了合适的地方才会停下来。

在米娅觉得合适的地方,她们会租下一处公寓:通常是单间的,有时与人合租,总之怎么便宜怎么来。租金最好按月支付,因为米娅不喜欢被束缚。她们会用旧物布置新居,让房子变得勉强能住。米娅会送珀尔进当地的学校读书,自己则找一份足够支撑两人生活的工作,然后就开始她的下一个项目,直到三个月、四个月或者六个月之后,她创造出一组新的照片,寄给纽约的安妮塔。

晚上珀尔睡着后,她会把浴室布置成冲洗照片的暗室:洗印照片的托盘摆在浴缸里,在花洒上拴一条晾衣绳用来晾底片,门底下的缝里塞一条毛巾,防止透光。工作结束后,她就把托盘摞好,把照片放大机塞进包装盒,化学药剂藏到水槽下,仔细擦洗浴缸,所以每天早晨珀尔洗澡时,浴缸总是白得发亮,看不出任何可疑的痕迹。上床睡觉前,米娅会敞开浴室的窗户通风,珀尔醒来后,显影剂的酸味也会消失。米娅一旦把照片寄给安妮塔,珀尔就知道,她们又该打包行李动身了,下一个循环即将开始:新地方、新项目,然后再搬到别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