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3/6页)
“真是太疯狂了,”莱克西终于说,“上帝啊,真是太疯狂了。你妈妈为什么会出现在艺术博物馆的照片上?她难道是个隐居起来的名人?”
“照片里的人物通常没名气,”穆迪插嘴道,“拍照片的人才有名。”
“也许她是某位著名艺术家的灵感源泉,比如帕蒂·史密斯和罗伯特·梅普勒索普,或者埃迪·塞奇威克和安迪·沃霍尔。”去年夏天,莱克西选修过博物馆开设的艺术史课程,她想了想,又说:“哈,我们还是问问她吧,让她自己说。”
一回到理查德森家,他们就涌进厨房里,米娅刚刚腌好晚餐要吃的鸡。
“你们去哪儿了?”见到孩子们进来,她问,“我五点钟过来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去了艺术博物馆。”珀尔说。然后她犹豫了,因为不知怎么,她隐约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她感觉自己就像踩在了一级摇摇欲坠的楼梯上,心中充满了脚下的木板即将掉下去的预感。她迟疑地看了看围在自己旁边的穆迪、伊奇和莱克西,三个人红着脸,大睁着眼睛直视着她母亲。
莱克西拿胳膊肘顶了顶她的后背:“问她呀。”
“问我什么?”米娅把鸡放进砂锅,走到水池边洗手,珀尔像要进行高台跳水一样,咬了咬牙,把心一横。
“那里有你的一张照片,”她脱口而出,“在艺术博物馆,你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婴儿。”
背对着他们的米娅看起来并无异样,从容自若地在水龙头下冲洗双手,但四个孩子都看到了:在听到珀尔说话的那个短暂的瞬间,她的身体变得有点儿僵,像被一根线突然拉紧了一样,但随即便放松下来。米娅没有转身,继续擦洗指缝间的污渍。
“我的一张照片,珀尔?在艺术博物馆?”她说,“你看到的那个人只是长得像我而已吧。”
“就是你,”莱克西说,“绝对是你。眼睛下面也有一颗小痣,眉毛上有道疤,和你一模一样。”
米娅抬手揉了揉眉毛,似乎早已忘记了那条疤的存在,一滴肥皂水从她的太阳穴上流下来。她冲干净手,关掉水龙头。
“我觉得有可能是我。”她转过身来,迅速把手擦干。珀尔懊悔地发现,她母亲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厉而疏离,就像一扇始终打开的门突然关闭那样,那一刻,米娅看上去根本不像她的母亲。“你们知道吗?摄影师总是不停地寻找模特,许多艺术系的学生都会给他们当模特。”
“可你应该记得这张照片的吧。”莱克西不死心地说,“你在一个漂亮的公寓里,坐在沙发上,珀尔在你腿上,摄影师叫——”她转向穆迪,“她叫什么来着?”
“霍桑。波琳·霍桑。”
“波琳·霍桑,”莱克西重复道,好像米娅听不到穆迪说话似的,“你一定记得她的。”
米娅轻轻抖了抖洗碗巾。“莱克西,我真的不记得过去做过的那些奇怪工作了,”她说,“你知道吗?手头紧的时候,为了赚钱,你会愿意尝试很多工作,我猜,你可能想象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转过身去,把洗碗巾挂起来晾干,珀尔已经意识到自己完全错了,她永远不应该问她母亲刚才的问题,尤其还是在理查德森家的厨房里,对着花岗岩台面、不锈钢冰箱和意大利赤陶墙砖,当着理查德森家的孩子们的面问她。他们穿着招摇的乐斯菲斯夹克,其中的那个莱克西手上还晃着福特“探险者”的车钥匙。假如她能更加耐心一些,等自己和母亲回到温斯洛路的小屋,走进那间昏暗的小厨房,在那两把不配套的破椅子上坐下之后再问,米娅或许会告诉她答案。她已经看到自己错在何处:她提出的问题十分私密,应该是母女之间的秘密,不能让理查德森家的人知道,所以,她犯了规,打破了禁忌。看着母亲僵硬的下巴和冷漠的眼神,她知道绝对不能再问更多的问题了。
莱克西却对米娅的解释感到满意。“真是挺具讽刺意味的,不是吗?”孩子们离开厨房时,她说。珀尔很想告诉她,“讽刺”这个词不能这么用,想想还是忍住了,现在她只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开车回家的路上和当晚余下的时间,她母亲一反往常地沉默,珀尔懊悔不迭,暗暗责备自己不该提那个蠢问题。珀尔始终很在乎钱——以她们家的情况,又怎么会不在乎?但她从来没想到,母亲刚生下她就需要靠做模特赚钱了,她非常想知道,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为了养活她们俩,米娅都做过什么样的工作。以前,每天晚上睡觉前,米娅都会给她一个晚安吻,然而那天晚上没有晚安吻,她母亲待在起居室,坐在灯光下静静地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