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年 失踪的孩子 -34-
刚开始时我没有注意到詹纳罗,也没有看到恩佐,有漫长的几秒,他们就像是空气。我只看到莉拉,我感到一种出乎预料的愧疚感。也许,我觉得自己错了,因为她又一次赶着跑来看我,而我一直把她排除在我的生活之外。或者,我感觉自己很小气,她一直对我充满好奇,我却通过沉默、不出现,暗示她我对她已经不感兴趣了。我不知道。当然了,当她拥抱我时,我想:假如她不对我说尼诺的坏话,假如她假装不知道尼诺又一次要成为父亲,假如她对我两个女儿很关注,那我会对她笑脸相迎,其余的事再说吧。
就这样,我们几个人坐了下来。自从上次在多莫街的酒吧见面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是莉拉开始说话的,她把詹纳罗推到我前面,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壮的小伙子了,脸上全是痘印。她马上就开始抱怨他在学校的成绩,但她是用一种充满感情的语气:“他上小学成绩很棒,在中学学习也很好,但今年恐怕是要不及格了,他的拉丁语、希腊语肯定会考不过。”我轻轻拍了一下詹纳罗,安慰他说:“詹纳,只要做点儿练习题就好了,你来找我吧,我帮你补补课。”忽然间,我决定采取主动,提出了那些比较尴尬的问题。我说:“我刚搬到那不勒斯没几天,和尼诺之间的问题基本上说清楚了,现在一切都好。”这时候,我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把我的两个女儿叫过来,当她们出现时,我大声说:“两个孩子在这里,你看看她们长得多快!”当时场面比较混乱,黛黛认出了詹纳罗,她很幸福,做出一副甜蜜的样子,拽着他不放,她九岁了,而他已经快十五岁了,艾尔莎也黏着詹纳罗不放,热情不在姐姐之下,我带着一种母亲的自豪看着她们。莉拉这时候说:“你回那不勒斯是个好主意,人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儿。两个姑娘真是漂亮,看起来很机灵!”
这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恩佐为了加入我们的谈话,问起了我的工作。我炫耀了一下最近一本书的成功,但我很快明白,我的第一本书当时在城区有几个看过的人聊起过,但第二本书,不仅仅是恩佐和卡门,就连莉拉也没注意这本书的出版。就这样,我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了几句,然后问到了他们开的公司。我笑着说:“我知道,你们现在从无产阶级变成老板了。”莉拉撇了撇嘴,看向了恩佐,恩佐是用一种言简意赅的方式,向我解释了一下他们的情况。他说,最近几年,计算机已经得到了革新。他说,IBM已经推出了一些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机型。就像通常一样,他说到了一些技术细节,让我觉得很乏味。他说了很多简称,“系统34”、“5120”,他说现在已经不用那些需要穿孔的卡片,也没有穿孔机和检验机,而是另一种程序语言“BASIC”。那些机子也越来越小了,虽然计算能力有限,存储数据的空间很小,但也没那么贵了。最后我明白了,对于他们来说,那种新技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他们学会了编程语言,决定自己干。就这样,他们创建了自己的公司“Basic Sight”,公司的本部就在他们家的一间房间里,“我们算什么老板啊!”“公司名字是英文的,因为如果不是英文的话,大家都不认。”恩佐是公司的最大股东和总裁,也是公司的灵魂,但真正的灵魂是莉拉——恩佐用自豪的语气指着她说,“你看看这个牌子,是她设计的。”
我看了那个商标,上面有一些不规则的图案围绕着一根竖线。我看着那个商标,忽然有些感动,那是她难以控制的头脑的进一步展现——我不知道我已经错过了多少。我对我们过去的一些美好时刻充满了怀念。莉拉学习,莉拉放下,然后再学习,她没办法停下来,她从来都没有退缩:“系统34”、“5120系统”、“BASIC”语言、“Basic Sight”公司,还有他们的商标。我说,设计很漂亮。我感觉到一种温情,那是我在我母亲和妹妹那里没有感受到的。他们都为我出现在这里、和他们在一起感到高兴,他们慷慨大方地把我拉入他们的生活。为了向我证明,尽管他现在做起了生意,但他的思想没变,他开始用他那种干巴巴的方式,说到了他为之工作的那些工厂里看到的事情:人们为了几里拉在非常恶劣的环境里工作。有时候他觉得很羞愧,因为他要把剥削和压榨的肮脏材料转变成干净的程序。从莉拉的角度来说,她说,那些老板为了获得这些干净的程序,不得不让她近距离地看到他们的脏事儿。她用带着讽刺的语气,谈到了这些老板的虚伪和奸诈,还有他们在账面上的欺骗。卡门说,在加油站也是一样,她感叹了一句:“也全是狗屎!”只有在这时候,卡门才提到了她哥哥,她强调说,她哥哥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她提到了小时候在我们的城区发生的事情。她说——这是之前她从来都没有提到过的事情——她和帕斯卡莱小时候,他们的父亲一条一条地对他们列举了以堂·阿奇勒为首的法西斯分子对他做的那些事情:有一次,他们在隧道口狠狠打了他一顿;还有一次,他们强迫他吻一张墨索里尼的照片,因为他在上面吐过口水;假如他当时没被杀死,他没有像其他共产党员一样消失——那些被法西斯杀死的人,被抹去的人都没有历史记载——那是因为他的木匠铺子当时在城区很显眼,假如把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话,大家都会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