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年 失踪的孩子 -101-(第2/2页)

我们坐在厨房的桌子前,这时候蒂娜和伊玛在小声说话,她们在地板上专注地玩着布娃娃、马车和马。莉拉从包里拿出了很多纸、她的笔记,还有两个很破旧的红皮本子。我很好奇地翻看了一下那两个红色的本子:里面是方格纸张,用小学生一样的笔迹很仔细地记着账,上面的注解充满了语法错误,每一页都签着一个姓名的缩写“M.S”。我明白,那就是整个城区都知道的曼努埃拉·索拉拉的红本子。那个本子虽然非常危险,但听起来很迷人——或者是因为危险而迷人——那是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就反复听到的“红本子”。如果要换一个词来描述它,比如说“账本”,假如换一个颜色,它就不会那么激动人心。曼努埃拉·索拉拉的本子像一个绝密文件一样让我们激动,因为它是众多血腥事件的核心。我现在终于见到它了,那是学校用的那种系列笔记本,就像我之前用过的那种,非常普通,很脏,边上和页面下面都已经卷起来了。我忽然意识到,回忆也是一种文学加工,也许莉拉说得对:我的书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那都是很糟糕的故事,这些书很糟糕是因为它们条理清楚,是用过于考究的语言写成的,因为我没办法模仿现实的凌乱、扭曲、不合逻辑和反美学。

两个孩子在一边儿玩儿——她们有时候会吵架,我们也会怒斥她们,让她们安静下来——莉拉把她搜集的材料放到我跟前,然后跟我讲了这些材料的意义。她把这些材料简述了一下。我们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一起做一件事情了?她看起来很高兴,我明白这是她希望我做的。那天结束时,她带着那个布包又消失了,我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研究那些笔记。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在“Basic Sight”见面。我们关在她的办公室里,她坐在电脑前,那就像一台带键盘的电视,这台电脑和她之前给我和几个孩子看的机器很不一样。她摁下一个开机的按钮,把一个长方形的深色盘放到了灰色的模块里。我很忐忑地等着,在屏幕上出现了一些跳动的亮光。这时候莉拉开始用键盘写字,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虽然这台机器也是用电,但这和我平时用的打字机一点儿也不一样。她用指头轻触灰色的键盘,她写的那些字默默出现在屏幕上,字的颜色就像刚发芽的青草。她脑子里的那些东西,记录在她大脑皮层上的东西,奇迹般地被倾倒了出来,显示在屏幕上。

那种力量,即使是出现在屏幕上也还是充满力量,经过电化学信号的刺激,很快就转变成了光。我感觉,上帝在西奈山上授予摩西的十诫,当时的情景大约就是这样的:无法触摸,非常可怕,但有一种很绝对、很纯粹的效果。我说,太棒了!她说,我教你。她开始教我,屏幕上耀眼的文字开始变长,我说的话、她说的话,还有我们的讨论都出现在深色的屏幕上,绝不拖泥带水。莉拉在写,我在旁边修改。她会用一个按键把写错的地方抹去,用其他键把大片的文字向上,或者向下移动,她动作很快。但很快,莉拉改变了主意,会重新改一遍,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把这里的东西挪到那里,或者删除。不需要笔和纸,也不需要像打字机那样要换纸,屏幕就是唯一的纸张,上面也没有任何修改过的痕迹,还是同一张纸。虽然我们写的是索拉拉兄弟在半个坎帕尼亚大区干的那些脏事儿,但那些字迹都完美无缺,每一行都整整齐齐,让人感觉到很干净清爽。

我们一起工作了好几天。我们写的那些东西,通过一台吱吱嘎嘎的打印机打印出来,白纸黑字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简直就像从天而降。莉拉很不满意,我们又拿起笔开始改,费劲儿改了好久。她很易怒,她对我寄予的希望太大了,以为我能回答她的所有问题,她觉得我无所不知。但是她很生气,因为每写一行,她就发现我对这个大区的地理、地方关系、市议会或银行的内幕,还有犯罪和刑罚等等一无所知。奇怪的是,尽管如此,我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为自己还有我们的友谊这么自豪过。“我们应该把他们毁掉,莱农,假如这还不够,我就亲手把他们杀了。”我们的思想在发生强烈的撞击,仔细想想,这是我们的思想最后一次相互交融,慢慢变成一个思想。最后我们不得不接受,一切都已经结束,东西写好了,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她又重新打印了一份,我把我们写的东西放在一个信封里,把它寄给了出版社主编,让他拿去给律师看。我在电话上跟他说,我想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让索拉拉兄弟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