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寻找失去的现在 一(第4/7页)

在歌剧的尝试过程中,伟大的现代派更经常地走了比他们的十九世纪先驱更为彻底的风格化道路:赫纳格(HONEGGER)①转向传说或圣经题材,给它们赋予一种摇摆于歌剧和清唱剧之间的形式;巴托克的唯一一部歌剧其主题是一篇象征主义寓言;勋伯格写了两部歌剧:一部是幅寓意画,另一部把一个极端的界于疯狂边缘的境况搬上舞台。斯特拉文斯基的歌剧都是根据改成诗体的文章写成并极具风格。雅那切克因此不仅是反歌剧传统而动,而且也逆现代歌剧的主导方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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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ARTHURHONEGGER(LEHAVRE1892-PARIS1955),瑞士作曲家。

著名的画:一个男人矮个子留胡须,一头厚厚的白发,漫步而行,手上一本打开的笔记本,用音乐符号记下他在街上听到的说话。那是他的激情:把活生生的讲话记为音符:他留下了一百多首这样的“口语的语调”。这个让人奇怪的活动使他在同时代人眼中,最好的是被视为独特的人那一类,最糟的是被视为幼稚的人,即不懂音乐是一种创造,而不是对生活的自然主义摹仿。

但问题不在于:是否应该摹仿生活?问题在于:一个音乐家他应不应该接受音乐之外的音响世界并研究它?对口语的研究可以解释雅那切克全部音乐的两个基本方面:一、其旋律的独特性:在浪漫主义末期,欧洲音乐的旋律财富似乎枯竭(事实上,七个或十二个音的变调从算术角度讲是有限的),人们所熟悉的并非来自音乐而是来自说话的客观世界的语调,使雅那切克得以获得另一种灵感,另一种旋律想象的源泉;他的那些旋律(也许,他是音乐历史上最后的伟大旋律家)因此而具有一种非常特别的特点,让人即刻可以辨出:1.与斯特拉文斯基的准则(“在您的音程上要节俭,像对待几块美元一样对待它们”)相反,它们包括许多长度不寻常的音程,这种音程直到那个时期为止在一个“美”的旋律中还是不能想象的;2.它们很简要,浓缩,并且几乎不可能展开,延长,并用那时候流行的技术来制作,这些技术会立刻使它们虚伪、人工化、“说谎”,换言之,它们是用它们自己的方式展开的:或者被重复(顽固地被重复),或者以一个短句的方式来处理:比如逐渐被加强(按照一个人强调、恳求的方式),等等。

二、它的心理方向:在雅那切克口语的研究中,首先使他感兴趣的,并不是语言(捷克语)的特别的节奏,它的韵律学(在雅那切克的歌剧中,人们找不到任何宣叙调),而是说话的人在讲话一刻的心理状态对于说话语调的影响;他试图明白旋律的语义学(这样它成为斯特拉文斯基不给予音乐任何表达能力的对立面;对于雅那切克,唯有是表现,是激动的音符才有权存在);雅那切克仔细观察一个语调与一种感动之间的关系,作为音乐家,他获得了完全独一无二的心理分析的清醒头脑;他的真正的心理分析的疯狂(我们应当记住阿多尔诺谈到过斯特拉文斯基的反心理狂热),给他的全部作品打下了烙印;正是由于它,他才专门地转向歌剧,因为只有在歌剧那里“从音乐上确定种种感动”的能力才得以实现,并且比在任何别的地方能够更好地得到检验。

在现实中,在现在时间的具体之中,什么是一场对话?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在戏剧中,在小说里,或甚至在广播里的对话并不像一场真正的对话。这肯定是海明威在艺术上的困扰之一:捉住真正的对话的结构。让我们来试图通过把它与戏剧对话结构相比较来给这一结构下定义:一、在戏剧中:戏剧的故事在对话中和通过它来完成;这个故事因而完全集中于情节,它的意义,它的内容;在现实中,对话由日常性所包围,所中断,所延迟,对话的展开曲折,由于它而转移,它使对话不系统,不逻辑。

二、在戏剧中,对话要提供给观众最易理喻的想法,最明朗的戏剧冲突与人物;在现实中,谈话的人物相互认识并了解他们所谈的内容;因此,对于第三者,他们的对话从来不是完全易懂的;它是个谜,好比已说出的东西的一层薄薄表面,在巨大的不—说(NON-DIT)之上。

三、在戏剧中,表演的有限时间致使在对话中最大限度地节省词句;在现实中,人物们回到已经讨论过的题目上,互相重复,改正他们先前才说过的,等等;这些重复和笨拙将人物的固定想法暴露出来,并给对话赋予一种特殊的旋律。

海明威不仅善于把握真正的对话结构,而且从这一结构出发,创造了一种形式,简单、透明、清澈、漂亮的形式,有如在《白象般的群山》中出现的那样:美国人与姑娘之间的对话从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开始了钢琴;同样的词句的重复,同样的表达方式穿越整个叙述并给了它一种旋律的统一(在海明威那里,正是一出对话的这种旋律化如此撩人,如此令人如醉如痴);端来饮料的老板娘的出场,使紧张被减速,但它仍然逐渐地上升,在接近末尾时达到它的顶点(“请你请你”),然后以最后的词句平静下来变为PIANISSIMO(极轻的乐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