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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谢谢,亲爱的。要是你不介意的话,给我来杯软饮吧。”
“就今晚一次,妈妈,只为了庆祝一下都不行吗?”
虽然近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阿芙洛狄忒发现自己还是生母亲的气了。仅此一次,仅仅是在这个对她女儿来说很重要的场合中,为什么她就不能高兴点呢?
在阿芙洛狄忒和萨瓦斯结婚的那天,阿耳特弥斯也是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季米特里斯的死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场大灾难,可阿芙洛狄忒还是希望这次活动不会因这件事而蒙上阴影。他已经死了,可她还活着。
阿芙洛狄忒注意到,她母亲不愿瞧那个侍者一眼。她对母亲于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的偏见很不悦,可她不愿意提起这件事。阿芙洛狄忒赞成她丈夫的想法:这个酒店必须聘请最适合的人,而不必重视他们的背景。
“这样也可以令日出酒店与众不同。”一天下午,当岳母提出这个问题时,萨瓦斯这样解释,“让酒店更具国际格调,我们就必须聘请各种背景的员工。主厨是法国人,两位前台接待员是英国人,我们的宴会经理来自瑞士。美发沙龙里有一位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厨房里的很多员工自然也都是土族。”
“可是……”他岳母突然插嘴问,“侍者呢?外务部门?”
“噢,我并不喜欢唱反调,”萨瓦斯回答,“可我们要的是最佳人选。人们来工作是为了薪水。这是公事。”
萨瓦斯通过利益得失的棱镜来看待这个世界。
阿芙洛狄忒站起来。
“我得去看看萨瓦斯是不是需要我帮忙。”她借故走开。
他们一直瞒着她母亲一件事,可隐瞒这个秘密根本无助于改善阿芙洛狄忒和她母亲之间的关系。阿耳特弥斯一直不知道与她儿子有关的一个确凿事实,而每逢这样的场合,阿芙洛狄忒就特别想把一切都大声喊出来:
“他杀人了,母亲。你那个宝贝儿子杀了一个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
快十年了,这句话每每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他们做了精心的掩饰,对于像特里福纳斯这样有钱有势的人来说,可谓小菜一碟。花钱收买别人,改变故事的内容,是最直接的方式。特里福纳斯不愿听到有人说他儿子因为一起谋杀而遭报复丧命。这样的事将给他们家族蒙上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阿芙洛狄忒知道她哥哥绝非无辜。在希腊族和土耳其族毫无意义的对抗中,他一直是个活跃分子,英国人离开后,对立升级。一九六○年,塞浦路斯共和国签署宪法,两方都不满意,当马卡里奥斯总统提出修宪建议,双方便爆发了暴力冲突。一个土耳其族人流血了,就意味着一个希腊族人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冲突愈演愈烈。这就是深深根植于人心里的仇恨。有时,仇恨可能摧毁一切。仇恨夺走了阿芙洛狄忒唯一的哥哥,毁灭了她的母亲,让她父亲的生活四分五裂,如果未来仍如这十年,塞浦路斯人的生活都将毁灭,不管他们是希腊族还是土耳其族。这场冲突中,没有获胜的一方,她看不出这其中有何意义。
她站了一会儿,眺望着大海。在设计酒店时,是她建议草坪应该延伸到沙滩上,客人可以听到海浪声,也可以赤足从酒店走向沙滩。若是遇到这样的夜晚,大海宁静安稳,星星璀璨明亮,他们或许还能看到最神奇的事:流星雨。
她在星辰密布的苍穹下站了五分钟,怒气渐渐消散了。在母亲那里受挫往往能让她觉得自己一败涂地。阿耳特弥斯就像一个空贝壳,所有产生情感的能力都已消失殆尽,这使得阿芙洛狄忒愈发感激她父亲无穷无尽的爱。自从他们搬去英国,她格外地想念他。
阿芙洛狄忒转过身,发现她的父母已经离开了。就连他们的杯子也被收走了。她知道父亲会带他的妻子返回他们的公寓。母亲讨厌深夜。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将飞回伦敦。
马科斯站在阴影下。在这个洒满星光的平和夜晚,虽然他在应对客人时表现得很平静,心中却不免焦虑。他知道,赫里斯托斯正在尼科西亚会见那些革命分子。
忽然间,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漆黑夜空的映衬下,他注意到了一个浅色的半透明雕像。那是阿芙洛狄忒,孤身一人,一动不动。马科斯不知道那天晚上对他来说谁的分量更重:是他关心的赫里斯托斯,还是如同精致大理石工艺品般在沙滩下复活的阿芙洛狄忒,这二者都带给他奇特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