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26页)
后来,格雷诺耶越来越多地不仅干搅拌活,而且同时也加料、生火和过滤,而德鲁则跑到“四王位继承者”酒馆去喝葡萄酒,或是上去找夫人检查一下是否一切都妥当。他知道自己可以相信格雷诺耶。格雷诺耶虽然一人干两人的活,却享受到了一人独处的自由,可以完善新的技术,偶尔也做些小试验。他暗自高兴地确认,比起他和德鲁一道制作的,他一人制作的香脂要好得多,他制作的高级香精要纯正得多。
七月末,茉莉花的季节开始,八月,夜风信子的季节开始。这两种花香味优美,同时花也脆弱,人们不仅必须在日出之前采摘,而且在加工时必须特别小心谨慎。温度高了会降低它们的香味,突然泡在热的浸渍油脂里会使香味完全丧失。这些百花中最名贵的花,是不让轻率夺走它们的灵魂的,必须采取合适的方式用甜言蜜语骗来。在一间香味扑鼻的房间里,这些花被撒在涂上冷油脂的盘子上,或是松松地用浸过油的布巾裹住,必须让它们在睡眠中慢慢死去。三四天后,它们才枯萎,把自己的香味全部呼出来交给相邻的油脂和油,然后人们小心地把它们扯掉,撒上新鲜的花。这程序反复进行十至二十次,直至香脂吸饱香味和含香味的油被从布巾中挤出来时,已经是九月了。获得的成品比用离析法还要小得多。但是通过冷油脂萃取法取得的茉莉膏或一种抗肺病香水的质量,在精美和保留原气味方面,超过了用其他香水技术制作的产品。尤其是茉莉花,其甜滋滋的讨人喜欢的芳香仿佛反映在一面镜子里一样反映在涂油脂的盘子上,并完全忠实于自然地反射回去——当然是有所保留。格雷诺耶的鼻子毫无疑问能区别出花的香味和它保存下来的香味:油脂本身——尽管它是这么纯净——的气味像一条精制的面纱罩在原始的香味结构上,使它有所缓和,缓慢地削弱明显的部分,甚至使它的美丽可以为普通人所接受……在任何情况下,冷油脂萃取法是获得脆弱香味的最巧妙和最有效的手段。更好的手段是没有的。若是这方法还不足以使格雷诺耶的鼻子完全确信无疑,那么他却知道,为了欺骗一个鼻子迟钝的世界,这个方法是千百倍地足够了。
不久以后,就像离析方面那样,他也在冷油脂萃取法的技术方面超过了他的老师德鲁。他运用经过考验的、谦卑的谨慎方式使他明白了这点。德鲁乐得把去屠宰场买最合适的猪牛油脂、把它们洗净、熬油、过滤和确定配制比例的事都让给他去做,这对德鲁始终是个十分棘手和畏惧的任务,因为一种不干不净的、哈喇味的或过分散发出猪羊牛气味的油脂会毁了最贵重的香脂。他把确定萃香室里油脂盘的间距、更换花的时间、香脂的饱和度都托付给他,很快就把一切棘手的抉择都托付给他。德鲁与当年的巴尔迪尼类似,只能根据所学的规则大致上作出抉择,而格雷诺耶却是凭着自己鼻子的见识作出的——当然,这是德鲁一无所知的。
“他的手很灵巧,”德鲁说,“他对事情有良好的感觉。”有时他也这么想:“他比我能干多了,是比我强一百倍的香水专家。”同时,他认为他又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痴,因为正如他所想的,格雷诺耶没有利用自己的才能赚过一文钱,可是他,德鲁,却利用自己比较微小的才能使自己即将成为师傅。而格雷诺耶则支持了他的看法,他傻里傻气地努力干活,没有一点抱负,仿佛对自己的天才一无所知,只是按照经验丰富得多的德鲁的吩咐行动,没有德鲁他什么也不是。他们依靠这种方式,相处得颇为和睦。
后来秋天和冬天到了。工场里逐渐变得干净了。花的芳香被装在坩埚和香水瓶里,放在地下室里,如果夫人不想分离这样或那样的香脂,或是叫人蒸馏一袋干的香料,那就没有多少事可做了。橄榄还是有的,每星期有几满筐。他们把纯洁的油从橄榄中榨出,把剩下的送到榨油作坊。至于葡萄酒,格雷诺耶把一部分蒸馏成酒精并且再精馏。
德鲁越来越难得露面了。他在夫人床上干他的事,若是他散发着汗臭和精子臭味来了,只不过是为了到“四王位继承者”酒馆去。夫人也难得下来。她忙着自己的财产事务,忙于翻改衣服,供她服丧一年期满后穿用。一连几天,格雷诺耶往往只是中午从女仆那里拿到汤,晚上拿到面包和橄榄,除了见到女仆外,什么人也没见到。他几乎不出门。他参加团体的活动,尤其是常规的伙计聚会和游行倒是非常频繁的,以至于他在场或不在场都不会引起人们注意。他没有好友或熟人,但是他却认真地注意,尽可能不被人看作是狂妄自大或孤僻的人。他让别的伙计以为他的社交是平平淡淡的,收益甚微的。他在散布无所事事和把自己扮成笨拙的白痴这一技巧方面是一位大师——当然从不过分,以免别人作弄他取乐,或是把他当作某个粗鲁的行会玩笑的牺牲品。他成功地做到使人认为他是完全乏味的人。人家从不打搅他,他所希望的也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