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9/26页)

格雷诺耶一想到这些,就觉得非常不舒服。他现在尚未占有的香味,一旦占有了它,又不可避免地会重新丧失,他觉得这太可怕了。他能维持多久?几天?几星期?若是他省着用香水,或许可以维持一个月?以后怎么办?他看到最后一滴已经倒了出来,便用酒精冲洗香水瓶,以免剩下的一丁点儿被浪费,然后看看,嗅嗅,看他的可爱的香味是怎样永远地、一去不复返地挥发掉。这样子活像缓慢的死亡,一种相反的窒息,一种使它自身向着可憎的世界痛苦而又缓慢的蒸发。

他感到不寒而栗。放弃他的计划,到黑夜里去并离开这里的要求向他袭来。他想一口气越过积雪的群山,深入到奥弗涅山脉一百里远的地方,在那里爬进自己过去住过的洞穴,一直睡到死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坐着不动,尽管要求非常强烈,他也不对它作出让步。他对它毫不让步,因为离开这里,爬到一个洞穴里去,这是他过去的要求。他已经了解了它。他还不认识的,就是占有人的香味,例如像城墙后那少女的绝妙的香味。尽管他知道,为了占有这种香味,他必定要付出即将丧失这香味的高昂代价,但是他觉得先占有而后丧失比起简单地放弃二者更值得追求,因为他在一生中有过放弃,但从未有过占有和丧失。

怀疑逐渐退却,跟着退却的是寒颤。他感觉到热血又恢复了他的生机,决定按照他的计划去做的意志又占据了他,而且比先前更加强烈,因为如今这意志不再是由单纯的欲望产生的,而且是出自深思熟虑的决心。格雷诺耶这只扁虱面临着僵化或倒下这两种抉择,他选了后者,他很清楚,这次倒下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倒下。他躺回到自己的铺位上,舒适地躺到禾草里,盖上被,觉得自己真像个英雄。

格雷诺耶若是长久为一种宿命论的英雄感而沾沾自喜,那么他就不再是格雷诺耶了。在这方面,他必须有一种坚韧不拔的自我坚持的意志,一种机智的本性和一种大智大勇的精神。好的——他下定决心,要占有城墙后面那少女的香味。即使在短短几星期后他又失去它,而且为这丧失而死去,这样做也是值得的。但是若能不死而又占有香味更好,或者至少要尽可能使香味的丧失拖延下去。最好能把它抓住。最好能避免它挥发,而又不损害它的特性——这是香水技术的一个难题。

能牢牢附着达几十年之久的香味是有的。擦过麝香的柜子、用肉桂油浸过的皮革、龙涎香块茎、香柏木盒子几乎可以永远保持其香味。其他的——甜柠檬油、香柠檬、水仙花和晚香玉浸膏以及许多花香——若是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短短几个小时后即把香味散发完了。香水专家采取措施来对付这种讨厌的情况,其办法是,把特别容易挥发的香味通过附着牢牢地束缚住,仿佛给它们上了镣铐,这些镣铐束缚了它们自由活动,为达此目的,关键在于把镣铐放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从表面看来,被束缚住的香味有自己的自由,但是却把它们捆牢,使之无法逃走。格雷诺耶的这种技术用在晚香玉上取得了成功。他用微量的麝猫香、香子兰、树脂和柏木捆住它的短暂的香味,使其发挥作用。为什么少女的香味不能取得类似的成果呢?为什么他要白白浪费一切香味中最珍贵和最柔弱的香味呢?多么愚蠢!多么不明智!难道就让这金刚钻放着不加琢磨?难道就把金块戴在脖子上?他,格雷诺耶,难道就像德鲁和其他芳香分离者、蒸馏者和挤压鲜花者一样只是个野蛮的香味掠夺者?难道他不是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香水专家?

他大惊失色,他以前没有想到这点。当然,这种独特的香味是不许未经加工就使用的。他必须把它像最贵重的宝石一样镶起来。他必须锻造一顶香味王冠,在王冠的最崇高部位——它掺进别的香味并控制住它们——必须有他的香味。他将按照技术的一切规则制作一种香水,而城墙后面那少女的香味必须是这香水的核心。

毫无疑问,作为辅助剂,作为基础的、中心的和主要的香味,作为高级气味和作为固定的香气,麝香和麝猫香、玫瑰油或橙花都不适合,这是肯定的。对于这样一种香水,对于一种人的香水,需要别的配料。

40

同年五月,人们在格拉斯与其东边的小镇奥皮奥之间的一块玫瑰园里发现了一个十五岁少女的赤裸的尸体。她是被人用棍棒打击后脑勺而毙命的。发现尸体的农民被这可怕的发现搞糊涂了,以致他本人差点成了嫌疑对象,因为他用颤抖的嗓音对警察局长报告,说他从来没看到过如此美丽的东西——其实他原本想说,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