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13页)

过了车站以后,老妇人向左一拐,沿着吉贝尔路走去。这条街两旁都是寒酸的公寓式住宅,灰色粗纱窗帘把一间间小房间完全遮掩起来,但偶然也看得到一两个花盆,绿色发亮的大叶子在纱帘中间贴到窗玻璃上。这一带看不到亮晶晶的天竺葵在紧闭的窗户后面摆动,那些鲜红的小花是属于另一阶级的,是属于比吉贝尔路住户更贫穷的被剥削者的。这里的人已经爬到养蜘蛛抱蛋属植物的小剥削者地位。他们一家家都是规模稍小一些的查姆里。老妇人走到六十一号门牌前边站了一会儿,在身上摸钥匙。莱文赶上了她。他伸出一只脚把正要关上的房门抵住。“我要问你两个问题。”他说。

“出去。”老妇人喊道,“我们跟你这类人不打交道。”

莱文一点点儿地用腿把门顶开。“你最好听我把话说完,”他说,“这对你有好处。”老妇人踉踉跄跄地退到摆满旧家具、又小又暗的客厅里。莱文满心嫌恶地扫了一眼屋中的陈设:玻璃罩扣着的锦鸡标本、明显是从乡下拍卖会买来的当帽架用的虫蛀的鹿头、涂着金星的黑色铁伞架、盖在煤气喷头上的小红玻璃罩。莱文说:“你那个手提包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他问,“啊,要我把你的老脖子拧下来可真费不了什么事。”

“阿基!”老妇人尖声喊起来,“阿基!”

“你们是干什么的,啊?”他把客厅里的两扇门信手打开一扇,看到里面摆着一张廉价的长沙发,衬垫已经从套子下面露出来,一面镀金框的镜子,一幅画着一个裸体女人站在海滨,膝盖以下没在海水里的画。整个这所房子散发着香水和煤气的臭味。

“阿基!”老妇人又尖声喊起来,“阿基!”

莱文说:“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这老鸨子!”他转身回到客厅里。但是老妇人现在已经有了靠山了,阿基已经被她喊出来了。阿基穿着一双橡皮底鞋,一声不响地从屋子后边走到莱文身边。这人生得身材高大,秃顶,脸相又虔诚又狡诈。他迎着莱文说:“你要干什么,朋友?”这个人完全是另一个阶级的,口音听起来受过良好教育,还上过神学院。至于他的鼻梁被打断过,那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真会骂人!”老妇人受到阿基的保护,从他胳膊下面喊道。

莱文说:“我还有别的事。我不想把你们这个地方给拆了。我只要你们告诉我一件事:提包是从哪儿来的?”

“如果你指的是我妻子的提包,”秃顶男人说,“那是一个房客给她的——不是吗,泰妮?”

“什么时候给的?”

“几天以前。”

“这个房客现在在哪儿?”

“她就在这儿住了一夜。”

“她是在哪儿把提包给你的?”

“‘这条路我们只走一次,’”阿基说,“‘因此——’听说过这句话吗?”

“她是一个人来的吗?”

“当然不是一个人。”老妇人说。阿基咳嗽了一下,用一只手捂着她的脸,轻轻地把她推在自己身后面。“她的未婚夫同她一起来的。”他说,向莱文跟前走了一步。“这张脸,”他说,“我看着面熟。泰妮,亲爱的,拿一张《日报》来。”

“用不着。”莱文说,“就是我。关于那只提包你们对我扯了谎。要是那女孩子真来过这里,就是昨天晚上。我要搜一搜你们这个妓院。”

“泰妮,”她丈夫说,“到后边去给警察局打个电话。”莱文的手搁在自己的枪上,但是身体并没有动。他并没有把枪掏出来,只是用眼睛盯着那个老妇人拖着裙子犹犹豫豫地走进厨房去。“快一点儿,泰妮,亲爱的。”

莱文说:“如果我相信她真的打电话去了,我早就一枪把她打死了。但是她并没有去找警察。你们比我更怕警察。她现在正在厨房的旮旯里藏着呢。”

阿基说:“你说错了,我告诉你,她找警察去了。我听见门响了。你不信自己去看看。”当莱文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他举起手来照着莱文耳朵后面打下来,手指上戴着专门为打人用的铜套。

但是莱文早已料到了这一点。他把头一低,躲过那人的拳头,一步蹿进厨房里,手枪已经握在手里。“不许动,”他大声喝道,“我这支手枪是没有声音的。我要在你身上打一枪,叫你一动就痛得要命。”老妇人果然在他预料的地方:她正趴在食具柜和门后边的旮旯里。她哼哼唧唧地说:“哦,阿基,你应该打中他的。”

阿基破口大骂。脏话像口水似的毫不费力地从他嘴里流出来,但是他的音调却一点儿也没有改变,仍然是受过良好教育、在神学院训练出来的。他说了不少拉丁字,莱文一点儿也听不懂。他气冲冲地说:“那个女孩子在哪儿?”但是阿基根本不听他的话,他站在那里,好像犯了神经病,眼球在眼皮下面向上翻着。看样子他倒像在做祈祷,有几个字莱文听着很像是祈祷词:“粪兜子”“嗓子眼”2。莱文又问了一句:“那个女孩子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