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14页)

左边第二条街。路一边只建了一半楼房,再往下走就是光秃秃的岩石。街道陡然倾斜下去,岩石上过去伫立着一座碉堡。但现在,这座碉堡已经改建成一幢黄砖砌就的市博物馆,博物馆里面陈列着石器箭头和棕色陶片,动物馆里有几个虫蛀的鹿头和一八四三年诺维治伯爵从埃及带来的一具木乃伊。只有这个木乃伊幸免虫蛀之灾,但博物馆的管理人说老鼠已经在里面做了窝。麦克胸袋里装着一个洗鼻器,想爬到岩石上面去。他大声对布迪·费尔格逊说,管理员没戴面具,正站在博物馆外面给敌机发信号。但是布迪和另外几个人却没有理会他,径直向下面12号门牌跑去。

女房东给他们开了门。她讨好地对他们笑了笑,告诉他们瓦特没有出去,大概正在看书。她揪住布迪·费尔格逊的衣服对他说,他们应该把瓦特先生带出去活动半小时,整天看书对他身体太不好了。布迪回答说:“我们就是来带他走的。”

“哎呀,这不是费尔格逊先生吗?”女房东说,“您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但要是您不跟我说话我还真认不出来了,戴着这种大罩子。我刚才正要上街,多亏瓦特先生提醒我,正在举行这种毒气演习。”

“啊,他还没忘,是不是?”布迪说。因为房东太太认出他来,布迪的脸在防毒面具后面涨得通红。这就使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要摆一摆威风了。

“瓦特先生说,我会被人送进医院去的。”

“来吧,孩子们。”布迪一边说一边把大家领上楼。但是因为人数多了一点儿,这件任务就不知道该怎样执行了。不能所有的人一拥而入,一下子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他们只能跟在布迪后边,一个一个地走进去,一言不发地围在瓦特的桌子四周,而且有点儿不好意思。如果是个精明人,这群人是不难对付的,但瓦特却不是这样的人,他知道他同这些人早就结了怨,不想对他们卑躬屈膝、丢失脸面。他学习勤奋是因为他喜欢学习。他并不能以谋求出路作为勤学的借口,因为他家境非常富裕。他不参加体育活动是因为他不喜欢活动,也无法以健康不佳作为借口。他那股精神上的傲气是他事业前途必然获得成功的保证。如果说他现在发愤学习、招同学忌恨,这却是为他的前途所必须付的代价:取得爵士封号,在哈利街[18]开一所高级诊所,为名流贵人行医看病。像瓦特这种人是用不着怜悯的,值得可怜的倒是他的那些敌人,五年大学生活庸庸碌碌地度过,毕业后一辈子埋在外省一个小医院里,终生没有出头之日。

瓦特说:“请关上门。你们不觉得穿堂风太冷了吗?”他这句有些害怕又充满讥嘲的话给了来的人一个机会,他们对他的忌恨猛地涌了上来。

布迪说:“我们来问问,你早上为什么不去医院?”

“这位是费尔格逊,是不是?”瓦特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了解我的行动。”

“你是个奸细,是不是?”

“你用的这个词儿可老掉牙了,”瓦特说,“你说错了。我不是奸细。我只不过在翻看几本老医学书。我料想你们对这些书并不感兴趣,所以我请你们到别的地方转转去。”

“你还在用功?你们这些人就是靠这个往上爬的,别人都在干正经事,你们却躲在家里用功。”

“这只不过是每人的趣味不同,”瓦特说,“我的乐趣是翻这些旧书堆,你们的乐趣是穿戴着这种怪玩意儿在街上大喊大叫。”

这句话把来的人惹恼了,就像他对皇家制服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一样。“我们要扒下你的裤子来。”布迪说。

“请便。我看还是我自己脱吧,”瓦特说,“为了节省时间。”他一边说一边果真自己把裤子脱下来。他说:“你们要干的这桩事具有心理学意义,研究一下倒蛮有意思。这同阉割有相像之处。我的理论是,在内心深处这都是对别人性机能嫉妒的一种表现形式。”

“你这个狗杂种。”布迪说,说着他拿起一个墨水瓶,把墨水往墙上一洒。他不喜欢“性”这个字。他一方面对酒吧女招待、对女护士、对浪荡的女人抱有很大的兴趣,另一方面又相信爱情,那仿佛同温暖的乳房、同母爱有一定的关系。“性”这个词却把这两类事物混同起来了,这令他不由得火冒三丈。“捣毁他这间狗窝!”他大喊一声。听到这一声号令,他手下的一帮喽罗马上兴致勃勃地大干起来,简直像一头头的小公牛。但正因为大家兴致高了,倒也没有认真破坏什么。他们只不过把书从书架上拉出来,抛了一地,打碎一个玻璃镜框,因为镜框里面镶的是一幅裸体画的复制品,激起了他们清教徒的义愤。瓦特冷冷地看着他们。他心里有些害怕,但越是害怕,他也就越尖刻。他只穿着一条内裤站在那里,布迪突然看清他了:他看到他生来就比自己优越,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他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他感到自己虚弱无力,他没有瓦特那样“高贵”,他脑子不聪明,再过几年,瓦特就要扶摇直上,成为哈利街一位名医,专给名媛贵妇治病,荣获爵士封号,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再不能影响瓦特的财产和幸福了。侈谈自由意志有什么用?只有战争和死亡可以挽救自己,不致潦倒终生:外地小医院,永远伴着一个枯燥乏味的老婆,无聊时打打桥牌……他觉得如果自己有勇气干出一件什么事,叫瓦特永远忘不了自己,心情就会好一些。他拿起墨水瓶来,倒在摊开在书桌上的一本古老的手抄本的扉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