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人的秘密(第22/24页)

跑到公园前他停住脚步,因为那儿一片黑暗,他猜想不会有什么人能看见他。也许他可以在那里坐下来,安静地思考思考,好好休息休息,弄清楚他的境遇。他畏葸地走了进去。前面有几盏灯亮着。照得嫩叶闪耀出阴森的水光,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碧绿;往后,走下山丘,那儿的一切像一堆郁闷的、黑色的发酵物似的团聚在早春之夜的晦暝里。埃德加怯生生地从一些人身边溜了过去,他们都坐在电灯光下聊天或看书。他要独自待着。可是,就是在没有灯光的甬道暗处也不宁静。这里的一切都是怕光的,声音微弱,都在喁喁私语,其中更混杂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远处脚步的拖沓声、压低嗓门的耳语声和某种欢愉的、呻吟的、充满恐惧的喘息声,这些声音是人和动物以及不肯安睡的大自然同时发出来的。这是一种危险的不安,一种压抑的、隐蔽的、令人畏惧的谜一样的不安。林中地下也有某种声音,这也许是同春天连在一起的蛰动声。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害怕得要命。

在昏黑的暗处,他蜷缩在一条椅子上,在考虑他到家后该讲些什么。可是,每当他要集中思想时,它就从他身旁滑了过去。他不由自主地老在谛听黑暗中低沉的响动,神秘的声音。这种黑暗是多么可怕呀,可又是多么迷惘的、神秘的美啊!把所有这些窸窣声、沙沙声、嗡嗡声都混在一起的是动物还是人,或者仅仅是风的魔手?他谛听着。是风,它不安静地在林中穿行,但也是人——现在他看清楚了——相互搂抱着的对对情侣,他们从山下灯光通明的城市走上来,他们谜一般地在这里出现,使黑暗也活跃起来。他们要干什么?他无法理解。他们彼此不说话,因为他听不到说话声,只有脚踩在鹅卵石上发出的沙沙声。他时而看到他们的身形在光亮处像影子一样地一掠而过,都是搂得紧紧的像一个人似的,这和先时他看到他母亲同男爵的情形一样。这个秘密,这个巨大的、闪光的和充满不祥的秘密,这里也有啊。现在他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一种压低了的笑声。他感到恐惧,怕走近来的人在这儿发现他,于是他又往暗处缩了缩。这时从不辨五指的黑暗中有两个人摸索着往山上走,并没有看见他。他们搂抱着走了过去,埃德加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们突然停了下来,就站在他的椅子跟前。他们把脸贴在一起,埃德加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只听到从女人嘴里发出来的喘气声,男的则喃喃着一种火热的、荒唐的话语。他打了个欢愉的寒颤,恐惧之中有一种压抑的预感。他俩停了一分钟,随后鹅卵石在他们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脚步不久就在黑暗中消失了。

埃德加一阵颤抖。现在血又在血管里翻腾起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热。在这纷扰的黑暗之中他突然感到寂寞难忍。不可遏止的需求主宰了他,他需要亲切的声音,需要拥抱,需要明亮的房间和他所爱的人。他觉得,这纷扰的夜晚的全部黑暗仿佛都沉到了他的心灵深处,进出他的胸膛。他跳了起来。回家,回家,回到家里,什么地方都行,在温暖、明亮的房间里,与亲人在一起。他们对他能怎么样呢?打也好,骂也好,自从他感受到了这种黑暗的滋味和寂寞的恐惧以来,他什么都不怕了。

这种想法驱使他往前走,不知不觉他突然站在祖母寓所的门前了,手又重新摸着冰冷的门铃。他看到,现在窗户透过绿荫闪着光亮,在想像中,看到每扇明亮的玻璃后面熟悉的房间里都有人在里面。这种亲昵感使他感到幸福,这种乍到的安适感使他与他所爱的人靠近了。如果说他还在犹豫的话,那只是为了更亲切地享受这种预感。

这时在他身后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

“埃德加,他在这儿!”

祖母的女仆看见了他,向他扑来,抓住他的手。里面的门开了,一只狗跳到他面前汪汪直叫,屋里的人拿着灯走了出来。他听到欢叫声和惊叹声,呼喊和脚步混成一片的嘈杂声,越来越近。现在他认出来了,最前面的是祖母,她张开了胳膊,在她后面竟是他的母亲,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的眼睛哭肿了,他颤抖着,畏葸地处在这激动的感情中间,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甚至连他感觉到什么也不清楚:是恐惧还是幸福?

最后的梦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他们早就在这儿找他、等他很长时间了。他母亲尽管在气头上,却也对这激动的孩子破门而出感到惊慌,叫人在塞默林到处寻找。正当大家都激动不安,纷纷作出各种危险的猜测时,有位先生带来消息说,他三点钟前后在车站售票处看见过这个孩子。人们很快从车站得知埃德加买了一张去巴登的车票。她毫不迟疑地立即去追赶他,并事先电告巴登和维也纳他父亲处。一片忙乱和激动,两个钟头以来,一切都为寻找这个逃亡者而忙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