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第11/18页)

在她周围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她这样想——好像从她内心产生的可怕情绪上看出了一点什么,而这个人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他一直在窥视着她。她觉得她丈夫在不停地研究她的心理,像她对他所做的一样,这样一想,她便不得不加倍小心了。他们日夜都在相互窥测,好像在相互兜圈子,为的是彼此窥探出对方的隐秘,而把各自的秘密隐藏在背后。最近,她丈夫也完全变了。最初审讯般的那几天里他那吓人的严厉已经让位于他的一种独特的亲切关怀,这使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新婚的岁月。他待她像照料一个病人,是那样的无微不至,竟使她感到很窘。当她看到他怎样时不时地就帮她补上那么一句使她摆脱困境的话,他怎样向她说明‘承认’是多么轻松愉快的时候,她的心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她明白他的心意,感谢他的爱怜,心情变得愉快起来。但她也觉察到了,随着爱慕心理的滋长,她在他面前的羞愧感也在增强,由于有了这种羞愧感,她的口反而比以前她不信任他时更严了。

在这些日子里,有一天,他跟她面对面相当露骨地谈了一次话。她回到家,走进前厅就听到了震耳的声音,那是她丈夫的声音,又尖锐又果断,还有家庭女教师吵吵嚷嚷的唠叨声,而且夹杂着哭泣和抽噎的声音。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大吃一惊。每当她听到高声说话或发现家里有人情绪激动时,她都要吓得浑身一哆嗦。这是害怕要她回答一切的感觉,特别是极怕又来了那样一封信,揭穿了秘密。她打开门的时候,总是先用询问的目光看一看每个人的脸,查考她不在时是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离开以后灾难是不是并没有降临。她弄明白了,这次只是孩子们吵了架,正在进行一次小规模的法庭审讯,便很快镇定下来。一个姑妈几天前给男孩带来了一件玩具,是一匹小花马,小妹很生气,因为她得到的是差一等的礼物。她企图为自己争得同等的权利,而且是那样的迫不及待,结果白费心思,反而使得男孩一口回绝了她,说他的玩具连碰也不让她碰,这最先是引起那个女孩公然的愤怒,接着她便不再做声了。她满腹愁闷,显得无可奈何,但又相当倔强。但第二天早上,小马忽然不见了,连点踪迹都没有,怎么找也找不着,最后才偶然在炉子里发现。那丢失了的小花马,已经被剪得稀碎,木头骨架折断了,花色的毛皮撕掉了,塞在肚子里的东西也被掏出来了。嫌疑自然是落到了小女孩的头上;男孩又哭又嚎地去找父亲告发那个可恶的小女孩,于是就开始了审讯。

这次小小的法庭审讯很快就作出了判决。那个小女孩起先拒不承认,当然是羞愧地垂着目光,心虚得声音发颤。家庭女教师出面证明她有错;她曾经听小女孩在气头上威胁过人家,说要把小马扔到窗外去,女孩拼命否认也没有用。她绝望地哭着喊着闹了好一阵子。依莱娜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丈夫;她觉得,他好像不是在审问孩子,而是在审问她自己,因为说不定明天她就可能这样站在他面前,声音同样的颤抖和一样的结结巴巴。起先,她丈夫目光很严厉,只要孩子硬是不说实话,他就一句句地逼着她放弃反抗,而在她每说一句不承认的话时他却从不生气。后来,遇到沉着脸顽固地否认时,他却好心好意地劝说她了。他直截了当地向她表示,说这种行为从心理上看是有它的必然性的,她最初一气之下轻率地干出这样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根本没考虑这么做会真的伤她哥哥的心,是可以原谅的。他亲口向她保证,说一切都可以得到谅解,那样温和,那样令人信服地对这个变得越来越没主见的孩子解释:她的行为尽管是可以理解的,但又是应该受到谴责的,这样一来,那女孩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一会,她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断断续续地开口承认了。

依莱娜急忙奔过去,想搂住那个哭得满脸泪水的孩子,但那小女孩却气哼哼地推开了她。她丈夫以劝告的口气责备她不该这样过急地表示怜悯,因为他不想一点惩罚不给就了结这件事;因此,他决定不准小妹明天去参加她盼了好几个星期的娱乐活动,这虽然是无足轻重的,但对小妹说来却是很严厉的惩罚。女孩听了他的判词,呜呜地哭了起来;男孩喜出望外,大声叫好,但这样过早的恶意讥笑立刻也把他卷进了这项惩罚之中,因为他幸灾乐祸,也取消了他去参加那个儿童娱乐活动的权利。两个孩子都很悲哀,只是因共同受了惩罚而各有安慰。最后他们离开了房间,依莱娜单独跟她丈夫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