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癲狂症患者(第7/20页)

“‘夫人,最好还是让我给您一般性地检查一下……我是否可以请您劳驾……到另一个房间里去?’

“这时她忽然转过身来。透过面纱我感到她冷冰冰的坚定目光正紧盯着我。

“‘不……这没有必要……我对于自己的情况有十足的把握。’”

话音停顿了一下。斟得满满的酒杯又在黑暗中闪了一下。

“嗯,后来……不过,您先试着设想一下:一个孤独得要命的男人,许多年来头一次有一位白人妇女闯进来找他……我忽然觉得房间里有一种不祥的、危险的东西,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对这个婆娘的强硬态度感到害怕。她一闯进来就唠叨个不停,忽而一下子亮出要求,就像亮出一把刀似的。因为我明白她对我有什么要求,这我马上就猜到了——女人们对我提出这种要求已不是头一回,但她们不是这个样子,而是不好意思地恳求,又流眼泪又发誓。但这次……这儿的这一位很硬……跟男人一样坚决……从第一秒钟起我就觉得这个女人比我厉害……她能使我屈从于她的意志……但是……但是……我心中升起一股怒火,男人的反抗心理、屈辱感,因为……我已经说过,从第一秒钟起,甚至在我见到这个女人之前,我就觉得她是一个敌人。

“我先不说话。横着心硬是不说话。我感到她从面纱后面看着我,直勾勾地有所求地盯着我、要求我,想以此迫使我开口。但是我不轻易让步。我开口说话了,但是……含糊其辞……下意识地模仿她那种言不及义的无所谓腔调。我假装不懂她的意思,因为——我不知道您是否明白——我想迫使她说得明确些。我不愿意给她提建议,相反……我希望她来求我……正是要她,这位如此盛气凌人的女士来求……因为我知道,在女人们身上,我最怕的就是这种傲慢而又冷淡的态度。

“我兜着圈子,说她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还说这种昏厥是正常现象,反而倒是妊娠正常发展的保证。我从医学杂志上举出了几个实例……我说呀,说呀,说得平静而且轻松,把她的病痛看做十分平常的事情,然而……我一直在等着她阻止我说下去。因为我知道她受不了这个。

“果然,她猛地打断我,挥了一下手,仿佛要以此把这一大套安慰之词挥开似的。

“‘大夫,我担心的不是这一点。当初,我怀孩子的时候,我的情况很好……但现在我已经不那么对头……我有心脏反应……’

“‘怎么,有心脏反应?’我重复了一遍,做出不安的样子。‘那我倒要马上听一听。’我做了个要站起来取听诊器的样子。但她立即止住了我。这回她的声音像发命令似的既果断,又明确。

“‘我经常犯心脏病,大夫,我不得不请求您相信我的话。我不愿意把时间花在检查上面——我想,您该对我表现出更多的信任。至少我已经充分表明了对您的信任。’

“现在这已经是一场斗争了,是公开的挑战。我接受了这个挑战。

“‘信任要求坦率,要求完全的坦率。您要把话说明白,我是个医生。首先您把面纱摘下,坐到这里来,把书放下,也别再绕弯子。找大夫一般是不戴面纱的。’她注视着我,身体挺直,神情高傲,又迟疑了片刻,然后坐下来,撩起了面纱。我见到了一张正是我害怕见到的脸庞:叫人捉摸不透,显得严厉、富于自制,有一种不以年龄转移的美,一双英国式的灰色眼睛——显得非常稳重,但可以设想出里面蕴藏着一团烈火。那紧闭着的薄嘴唇是善于保守秘密的。我们互相对视了一分钟,她的目光是命令式的,同时含着询问、冷漠、强硬和残酷,以致我忍受不住,不由得挪开了视线。

“她用手指头轻轻地敲着桌子。这表明她也很不安。接着,她忽然迅速问道:‘大夫,您是知道我对您的要求呢,还是不知道?’

“‘我想是知道的,但您最好还是谈清楚。您希望摆脱您的这种状况……希望我能使您不再昏厥和呕吐……排除……排除掉原因。是这么回事吧?’

“‘是的。’

“这话像断头台上的刀子一样落了下来。

“‘您可知道,这一类的尝试对双方……都是危险的?’

“‘知道。’

“‘知道法律禁止我这么做吗?’

“‘但有一种可能性,那时不仅不禁止,甚至还会要求这么做呢。’

“‘但是要有医生的诊断。’

“‘您会找出症状的,您是医生。’

“她明确、顽强、眼都不眨地盯着我。这是一道命令,而我这个懦夫竟被她恶魔般的意志力镇住了,惊叹不已。但我还硬撑着,不愿露出已被压服的样子。‘千万不能快,想办法拖延!要逼着她来求你。’某种隐秘的欲望对我耳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