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第7/15页)

他曾经这样设想过:当他到了领事馆,立刻通报给了军事科科长,他和这位科长曾有一面之交。他是有一回在朋友家认识他的,和他一般地寒暄了几句。他知道他这位对手是个贵族,英俊潇洒,八面玲珑,温文尔雅,自命不凡。他喜欢表现得宽宏大量,关心别人,而不以官员的面目出现。这种虚荣心是他们人人都有的,都希望别人把他们看作外交官,看作可以自己做主的重要人物,所以斐迪南在这里打算这样做:先通报进去,客气有礼,先一般地寒暄,然后就问起他的夫人。那位科长一定会给他让座,并递给他一支香烟,等他的话一停,科长就会客气地问道:“有什么事要我为您效劳吗?”科长一定会这样问他的,这一点很重要,不能忘了。随后他得冷冰冰地,漠不关心地回答说:“我接到一封信,我想去那边到M区去了解一下。一定是弄错了。那时候曾特别宣布我是不适合服兵役的。”这些话要说得非常轻描淡写,让人马上觉得他对这件事是毫不在乎的。这时科长就会拿出那封信来——他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他是熟悉的——向他解释说,这是一次新体检,他一定早已在报上看到过这项要求了吧,即过去退役的现在必须重新报名。听了这话,他依然非常轻描淡写地马上耸耸肩膀说:“原来是这样!我是不看报的,我没那份时间。我得工作。”那位科长一定马上就会看出,他对整个战争是漠不关心的,他是自由自在、独立不羁的。当然,科长会向他解释,他必须服从这个要求,对他个人来说是很遗憾的,可是军事当局以及其他……这时候态度该厉害点了。“我理解,”他得这样说。“可是现在我不能中断我的工作。我已经与别人谈好,举行一次我个人全部作品的展览会,不能不讲信用。我已经向人家作了保证。”随后他就向科长建议,或者给他把期限延长,或者由这里领事馆的大夫给他重新作次检查。

到此为止,一切都很有把握。但从这里开始事情就会出岔子。如果那位科长一口同意,那么无论如何总算赢得了时间。但是,假如他彬彬有礼地,以那种冷冰冰的、敷衍了事的态度,突然打起官腔来,客客气气地对他解释,说这样做就超越了他的权限,是不允许的。这时候,他就要表现得果断。他先要站起来,走近桌子,以坚定的声音,用非常坚定的、不屈不挠的、发自内心的果断的声音说:“这我已经知道了。请记录在案:由于经济方面的责任,我不能立即应召,要推迟三个星期,以尽到我道义上的责任;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都由我自己承担。当然,我并不想逃避我对祖国的义务。”他挖空心思想出了这些措辞,感到十分得意。什么“记录在案”,什么“经济方面的责任”,听起来煞有介事,冠冕堂皇。如果科长还要提请他注意这件事情的法律后果的话,那这时语调就得更尖锐些,并冷冷地将这件事情收场:“我懂得法律,知道此事的法律后果。但是我刚才说的话就是我的最高法律,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我甘愿承担任何风险。”说着匆匆鞠了一躬,中止了这场谈话,向房门走去!领事馆的人一定会看出,他不是工人或学徒,要等别人让走才走,而他却不一样,谈话该什么时候结束,这是由他自己来决定的。

他走来走去,把这场谈话背诵了三遍。整个构思以及语调他都非常满意。他焦急地等待着这一时刻的来到,就好像演员眼巴巴地等着别人的暗示,好把他的台词接着说下去一样。只有一个地方他觉得说得还不太妥帖,那就是“当然,我并不想逃避我对祖国的义务”这句话。谈话当中无论如何得有点爱国之类的辞令,无论如何得有一点,以便让人看到,他不是悖逆不道,但也并非心甘情愿。虽然他承认——当然仅仅是在他们面前承认而已——其必要性,但并不认为对他是必要的。“对祖国的义务”——这话太没有文采,耳朵都听腻了。他想了一下,也许这样:“我知道,祖国需要我。”不,这话很可笑。或者这样说会好些:“我并不打算逃避祖国的召唤。”这样是好了一点,但对这句话他还是不满意,它太卑躬屈膝了,犹如鞠躬时腰多弯了几个厘米。他继续推敲着。最好还是直截了当些:“我知道什么是我的义务。”——好,这样讲最确切。这句话可以向里拐,也可以向外拐,可以理解,也可以误解。这话听起来简单明了,说的时候口气可以很蛮横:“我知道,什么是我的义务。”——简直有点威胁的味道。现在一切都就绪了。可是:他又神经质地看了一下表。时间似乎不愿往前走。现在才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