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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跨进红色车厢,在椅上坐定,刚才那位老人走来关门,从外面锁好,大概为安全起见吧。飞车像老龄动物似的开始“咔嗒咔嗒”晃动身子爬高。周围密麻麻乱糟糟的招揽生意的小房子在眼底下变小,街上的灯火随之浮上夜幕。左侧湖水在望。湖上漂浮的游艇也亮起灯光,优雅地倒映在水面。远处山坡点缀着村庄灯火。美景静静地勒紧她的胸。

镇郊山丘她住的那一带出现了。敏调整望远镜焦点,寻找自己的公寓。但不容易找见,车厢节节攀升,接近最高点。要抓紧才行!她拼命上下左右移动望远镜的视野,搜寻那座建筑物,无奈镇上类似的建筑物太多了。车厢很快转到顶端,无可挽回地开始下降。终于,她发现了要找的建筑物:是它!然而窗口数量比她想的多。很多人推开窗扇,纳入夏夜凉气。她一个窗口一个窗口移动望远镜,总算找到三楼右数第二个房间。可此时车厢已接近地面,视线被别的建筑物挡住。可惜!差一点就可窥见自己房间了!

车厢临近地面站台,缓缓地。她开门准备下车,却推不开。她想起来,已从外侧锁住了,遂用眼睛搜寻售票亭里的老人。老人不在,哪里都没有。售票亭里的灯也已熄了。她想大声招呼谁,但找不到可以招呼的人。车厢重新爬升。一塌糊涂!她叹了口气,莫名其妙!老人肯定上厕所或去别的什么地方,错过了她返回的时间,只好再转一圈返回。

不过也好,敏想,老人的糊涂使自己得以多转一圈。她下定决心,这回可要找准自己的公寓!她双手紧握望远镜,脸探出窗外。由于大致方位已心中有数,这回没费事就找出了自己房间。窗开着,里面灯也亮着(她不愿意回黑房间,而且打算吃罢晚饭就回去)。

用望远镜从远处看自己住的房间,也真有些奇妙,甚至有一种愧疚感,就好像偷窥自己本身似的。但自己不在那里,理所当然。茶几上有电话机,可能的话,真想给那里打个电话。桌上放着没写完的信。敏想从这里看信,当然看不清楚。

不久,车厢越过高空,开始下降。不料刚下降一点点,车厢突然“咣啷”一声停止了。她的肩猛然撞到车厢壁上,望远镜险些掉下。驱动飞车巨轮的马达声戛然而止,不自然的寂静包笼四周。刚才还作为背景音乐传来的喧闹的乐曲声已然消失,地面小房子的灯光差不多熄尽。她侧耳倾听:微微的风声。此外一无所闻。是声皆无。无呼唤声,无小孩的欢笑声。起始她完全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很快明白过来:自己被丢弃在了这里。

她从半开的窗探出上身,再次下望。原来自己已凌空高悬。她想大声喊叫,叫人救助。但传不到任何人耳畔,不试即已了然。离地面太远,且她的声音绝不算大。

老人跑去哪里了呢?一定在喝酒,敏猜想,那脸色、那喘息、那嘶哑的嗓音——没错儿!他喝得大醉,完全忘了还有人在车上,关了机,此时正在哪个酒馆大喝啤酒或杜松子酒,醉上加醉,记忆愈发荡然无存。敏咬紧嘴唇,估计要等到明天白天才能脱身,或者傍晚?她不晓得游乐园几点开门。

虽说时值盛夏,但瑞士的夜晚还是凉的。敏穿得很少,薄衬衫加布短裙。风开始吹来。她再次从窗口探身俯视地面。灯光数量较刚才明显减少了,看来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已结束一天的工作离开了。不过,也该有人留下值班才是。她深深吸一口气,一咬牙喊道:“来人啊!”喊罢细听。如此重复数次,仍无反应。她从挎包里掏出手册,用圆珠笔写上法语:“我关在游乐园空中飞车里,请帮助我。”

然后从窗口扔出。纸片乘风飞去。风往镇那边吹,碰巧可以落在镇上。但即使有谁拾起纸片看了,他(或她)怕也难以相信。于是她在第二页加写了姓名住址,这样应该有可信性,人们会认真对待,而不当作玩笑或恶作剧。她把手册撕去一半,一页一页抛往风中。

随后敏忽然心生一计,从挎包里掏出钱夹,取出里面的东西,只留一枚十法郎纸币,将纸条塞入其中:“您头上的空中飞车里关着一名女性,请给予帮助。”之后把钱夹投下去,钱夹朝地面笔直落下,但看不到落于何处,落地声也听不见。放零币的钱包也同样塞入纸条投了下去。

敏看表:时针指在十时半。她确认挎包里还有什么:简单的化妆品和小镜、护照、太阳镜、租车和房间的钥匙、用来削果皮的军用小刀、小玻璃纸装的三块咸饼干、法文软皮书。晚饭吃过了,到明天早上还不至于饿肚子。凉风习习,不至于怎么口渴。所幸尚未感到小便的必要。

她坐在塑料椅上,头靠车厢壁,这个那个想了很多想也没用的事:干嘛来游乐园坐这哪家子的空中飞车呢?走出餐馆直接回房间好了!那样,此刻应该正悠悠然泡温水澡,之后上床看书,跟往日一样。干嘛没那么做呢?他们干嘛非得雇用这个昏头昏脑的酒精中毒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