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17/32页)

对我来说,印度是种姓服装的国度。(虽然远远比不上英国那样的国家——在英国,为了区别职业、团体、社会阶层、运动、休闲活动、餐食等级、一天及一年中各时段,有一大套关于服装和颜色的成规,这害得不少人老是温吞吞又紧张兮兮:在印度,每个人只有那么一种服装。)我首次见到卡库斯坦时,对他那老掉牙的装束倒没有留下该有的深刻印象。至于他说他过着完全的婆罗门生活这回事,我以为那指的是他严格素食,即不吃鱼、蛋、大蒜;指的是他用右手做洁净的事,用左手做不洁的事;指的是他通常都会试图避免受到污染。

但是,卡库斯坦所奉行的规条却远远超过这些。为了合乎他想达到的洁净,他的一切食物必须先向家里的神供奉之后才可以吃,甚至连他喝的水也是如此。在马德拉斯的高温下,这表示他每个上班的日子都有很多麻烦。事实上,他加诸自己身上的种种婆罗门禁戒也是个人的悔过方式,借以表达对父祖的孝敬及赎罪。

卡库斯坦过去是贫穷的婆罗门。童年在马德拉斯时,由于被父亲逼着遵守种种婆罗门规矩,他受了不少苦。由于马德拉斯的小孩受到佩里雅尔反婆罗门主张的影响,卡库斯坦在学校和街头老是受欺负,这使他对自己的出身失去信心。他想卸下婆罗门的义务,跟父亲争吵过。他终于脱身,在别的地方闯出一片天地。但是到了中年早期,他却开始深深自责。于是,他搬回马德拉斯,住在小时候生活的那个阿格拉哈兰或婆罗门聚落区,而且就是同一间屋子。如今住那边,他决心要尽可能做个彻底的婆罗门。

卡库斯坦所住的聚落位于马德拉斯的特利普里卡尼区。作为婆罗门区域,其地位仅次于迈拉波。位居该区中心的那座约有千年历史的帕尔塔色拉提古寺⑯,在信徒心目中跟迈拉波那座寺庙同样重要。

聚落在寺庙旁边一条巷子里。从巷子看去,寺庙的围墙高得出乎意料。围墙的石工做得相当精美,墙面下半截画着红褐色及白色的垂直宽条——那两种颜色是寺庙的神圣颜色。聚落的入口面对寺庙围墙,几乎就在巷子正中央:它看来像房间隔板,并不很高,有几扇木门,门上方画了大神毗湿奴“驾乘”的金翅鸟迦楼罗。

进了入口后,左边是用石墙围起的寺庙花园,它跟寺庙隔着那条巷子。花园历史古老,可能跟寺庙本身一样古老——而这片由石墙围着、布局井然的空间还有座象征性的“阁普兰”,或称庙塔,似乎让人不禁兴起消逝已久的古老情怀。聚落本身(虽然就正位在圣地上)并不古老,是在上世纪末或本世纪初设立的,当时特利普里卡尼一位慈善的居民捐出这块土地,让来自乡间、在寺庙工作或只是在城里从事宗教专家行业的婆罗门有个栖身之地。

聚落入口的门在晚上十点到清晨五点间会关闭,这时,只有居民可以进入。被视为不洁净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得进入聚落:诸如吸烟者、酒鬼、鞋匠、大部分不可触碰者,以及穆斯林。这些人不可以通过入口。有些人要到聚落里为婆罗门做事,不得不放行,但他们不得进入屋内。

入口内有条铺石小径,经过两旁矮小的屋子通往中央庭院。院里有几口附带绞轮和吊绳的水井。我到的时候,一些妇人和女孩正在打水,在拥挤的城市当中看到这幅田园景象委实出乎意料。卡库斯坦既是招待我的主人,也当起我的导游。他说婆罗门只能喝井水,因为井水跟土地有直接的关系。(我不知道婆罗门有这条规矩。这么一听,我多年来的一项疑惑才得到解答。一九七一年,我到印度观察西北部拉贾斯坦邦一个干旱的沙漠选区的选举活动。有位年老的候选人是敬神的甘地主义者,颇受推崇,他一再以道德为由反对把自来水引到沙漠中的村庄。“我们一直以来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已经够好了。”他反复这样说,自来水对村中妇女会有“健康及品行上的影响”。他并未解释这样说的道理,不过——依卡库斯坦刚才说的话来判断——他的听众应该明白他三言两语中所含的种姓意味。)

卡库斯坦说,这些年下来,随着聚落人口的增加,水井的水位下降了三十英尺。几年前,你只要用手拿“容器”就可以汲到水。现在则有取水限制,每户早上六壶,傍晚六壶。“壶”、“容器”——这些是正确的字眼,因为婆罗门不使用水桶。我对这点也一无所知,不过个中道理倒是很简单。现代水桶是白铁制成的,而婆罗门必须使用黄铜或陶土做的水壶,因为这些物质跟土地有直接的关系。就在那边,在聚落的水井旁,妇人和女孩拿着使用不便、没有把手的水壶——我们可能只会见到都市中的田园景象,却看不出其中牵涉的种姓规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