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追求浪漫传奇的人(第3/8页)

第二天早晨,油漆匠来到马辛德拉太太家,重新粉刷那间没人使用的、才刚粉刷不久的房间,以搭配昨天下午买回来的窗帘。

马辛德拉太太闯进我们的房间。吃过早餐,我们脱掉外衣,正躺在床上吹风扇。她一屁股在床边坐下来,一边跟我们聊天,一边把玩着我那位女伴的丝袜、鞋子和胸罩。她对这些东西的价钱很感兴趣。在她怂恿下,我们爬下床来,跟随她到隔壁房间看油漆匠干活。她拿出窗帘布料,站在刚油漆过的墙壁旁边,问我们颜色到底配不配。

平日在家,马辛德拉太太闲着没事,成天只管盘算如何花掉那笔每个月三千卢比的家用钱。她有个要好的朋友,“梅塔太太。秘书。妇女联盟。梅塔夫人。空调和其他家电最有名的品牌也叫梅塔。”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在广告上,我们早就耳熟能详。马辛德拉太太定期探访梅塔太太。马辛德拉太太定期咨询她的占星师。马辛德拉太太定期上街购物,到庙宇烧香。她的日子过得既充实又甜蜜。

那天下午,一个身材高大、年纪约莫五十岁的男子来到马辛德拉太太家。他说,他在报上看到广告,知道这儿楼下有个房间(我们现在住的那间)要出租。这位男士穿着双排扣灰色西装,一口英语带着浓重的、硬邦邦的军人腔调。

“嗯。”马辛德拉太太把眼睛瞄向别处。

西装革履的男士继续讲他的英语。他告诉马辛德拉太太,他是一家大公司的业务代表——跟外国有关系的公司。

“嗯。”马辛德拉太太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空茫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托住下巴。

“晚上不会有人在这儿睡觉,”男士仿佛有点心虚,舌头开始打结。也许他忽然想到,和报纸上的招租广告所招徕的那些“外交人员”相比,他那家公司根本不算什么。“我们可以预付一年租金。租约一签就是三年,怎么样?”

“嗯!”马辛德拉太太用印度斯坦语回答这位男士的英语。她说她必须征求她丈夫的意见,况且,还有好多人对房子感兴趣。

“我们打算把这间房子当作办公室使用,没有其他用途,”男士似乎有点恼怒了,也许,他觉得他的尊严受到了冒犯。“晚上我们只留下一个人,在这儿守夜。您住在这儿,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干扰。我们现在就可以预付一万两千卢比租金。”

马辛德拉太太只顾睁着眼睛,茫茫然,不知瞪着什么东西,仿佛在嗅着墙上的新油漆,或者盘算着什么时候才把新窗帘挂上去。

“笨蛋!”男士前脚才跨出门坎,她就哧的一声笑起来,“这家伙跟我讲英语呢!假洋鬼子。笨蛋。”

隔天早晨,她绷着脸,闷闷不乐。

“信。我公公写信告诉我们,这两天他就要来我们家住一住,”原来是这件事让她不开心。“老人家一天到晚唠叨,碎碎念,叫人受不了。”

那天下午我们外出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她一脸哀伤,跟一位身穿印度服装的白发老者坐在一块儿,态度颇为恭谨。霎时间,她整个人仿佛缩小了,怯生生的,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向白发老者介绍我们时,她特地强调我们的外国背景和来历,然后她就把眼睛瞄向别处,自顾自发起呆,不再吭声。

白发老者一脸狐疑,上下只管打量我们。一如马辛德拉太太向我们暗示的,这位老先生果然很健谈。他对自己,尤其是他的年龄(约莫六十出头)感到颇为自豪。他跟我们谈起他的一生——他谈的并不是他的经历,而是他在六十年岁月中所养成的习惯。他告诉我们,每天早晨他四点起床,出门散步四到五英里,然后回家阅读《薄伽梵歌》的若干篇章。这个生活习惯他已经保持了四十年,值得向年轻人推荐。

马辛德拉太太忽然幽幽叹息一声。我看得出来,她早已经受够了公公的唠叨。为了让她喘口气,我只好硬着头皮跟老先生攀谈,央求他告诉我们他的经历。但他这一生并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事迹值得向我们报告。他所能提供的只是他居住过和工作过的一连串地点。我向他提出具体而明确的问题,要求他描述他待过的那些地方,譬如山川景色、人文地理等等。但马辛德拉太太似乎不明了我的用心。她并不接受(也许,基于为人媳妇的职责,她不能接受)我的帮忙。她一径坐在那儿,默默受苦。到头来,被我赶走的并不是马辛德拉太太,而是她的公公。他终于走出屋子,独个儿坐在屋前那座小花园里。

“你好调皮啊。”马辛德拉太太瞅了我一眼,笑了笑。她的神情看来很疲累。

“夏天到了,”晚饭后,老头子忽然说,“我在屋外旷野上睡觉已经两个礼拜了。每一年,我总是比别人早几个礼拜,跑到户外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