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什的怒火(第3/6页)
“你是说我会伤害一个小姑娘?难不成我这样的人会跟你一样老吗?”
“要是换成别人,我会说他跟我一样老。不管老还是不老,你送给她裙子,或别的什么东西,我是不会让她收下的。按理说,你可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有什么不同?”沃什只是看着他,那眼神黯淡无力,满是疑惑和阴郁。“说起来,你就因为这个怕我了?”
沃什的眼神不再疑惑了,而是变得平静和安详了。“我不是怕你,而是觉得你很勇敢。你的勇敢可不是什么一时之勇,也不是李将军给你的一纸文书就能证明的。你的勇敢很自然,就像你活着一样,就像你在呼吸一样。这就是你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它不需要什么文书来证明。我心里清楚,不管什么事——一个团的人,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哪怕是一条猎狗,你都能处理好的。”
这次是萨德本把目光移开了,头突然转过去了,样子很粗暴。“把酒壶拿来。”他厉声说道。
“是,上校。”沃什应答。
就这么着,两年过去了。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拂晓时分,沃什走了三里路找来的黑人接产婆进了那扇快要倒塌的大门,他的外孙女正躺着屋子里大声哀号着。他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虽然很是关切,但内心仍然是平静的。他心里清楚别人是怎么说三道四的。住在棚户区的那帮黑鬼,整日里在商店里逛荡的那些白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仨——萨德本、他,还有他的外孙女——就像是观看舞台上进进出出的三个戏子。外孙女的体型一天比一天大了,那样子既畏畏缩缩,又是那么不知羞耻,满不在乎。“我清楚他们背地里是怎么说的。”他心里想着,“他们说的话,我甚至都听到了,说什么‘沃什最后还是搞定了萨德本,尽管用了二十年的时候,可最后还是搞定了。’”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可现在还没有亮。屋子里暗淡的灯光从扭曲的门洞里照出来,外孙女的哭声富有节奏地传了过来,就像是上了发条的钟一样。这个时候,他的思绪缓慢而又强烈地涌动起来,虽然模模糊糊,却是与急促的马蹄声纠缠在一起。直到脑海中现出一个身形潇洒、神色傲慢的男人骑着一匹骏马飞驰而过的形象时,那思绪才突然自由地飞扬起来。那模糊的思绪挣脱了束缚,变得相当清晰,不是自我辩解,甚至也不是在解释着什么,而是膜拜着那个偶像,那个孤独而不可言说的偶像,一切凡人都无法亵渎的偶像。“那些北方佬们害死了他的儿子和老婆,抢走了他的黑奴,毁掉了他的土地。和他们比起来,他可真了不起啊!他为这片糟糕的国土打仗,到头来却只能无奈地开个小店维持生计。与这个鬼地方比起来,他可真了不起啊!他现在的无奈,就好比是《圣经》中的那只苦杯举到了嘴唇边。面对这样的无奈,他可真了不起!可是这二十年来,我和他的交往那么密切,怎么就一点没有被他感化,被他改变呢?也许,我不像他那样伟大,也许,我也没有像他那样骑马奔驰过。可说起来,我和他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呀。我们俩还是可以共事的,如果真是这样,他想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去做的。”
天亮了。突然间,沃什能看见大宅子了。门房里的那个女黑奴正在看着他。这时沃什才意识到他的外孙女的喊叫声停了。“生了个女娃,”女黑奴说,“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去告诉他。”她又走回宅子。
“生了个女娃!”他重复着,一副惊讶的样子,“生了个女娃!”沃什好像听到了奔驰的马蹄声,又看到了那个纵马驰骋的骄傲的身影,似乎看着那个身影从眼前疾驰而过,就像是在风风雨雨的岁月和时间中化身为下界的神灵,已到了它的顶点。它的头顶上方挥舞着的军刀,和一面布满弹孔的旗帜,正从硫黄色的空中奔腾而下,声若惊雷。沃什平生第一次想到了萨德本只不过是个和他一样的老头。“生了个女娃!”他在愕然中想着。这时,因为想到了新生的婴儿,他的思绪里又平添了几分惊喜。“是啊,先生。说起来,我毕竟也做了曾外祖父了。”
他走进了宅子。他踮起脚尖笨拙地挪着步子,好像自己已不住在这儿了,好像这个呱呱坠地的新生婴儿夺走了他的权利,尽管这个婴儿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他站在床边看过去,外孙女那张精疲力竭的脸显得模糊不清。这时,蹲在炉火边的女黑奴说:“你最好告诉主人,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天已经亮了。”
不过,这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他穿过门廊,刚刚转过拐角——那儿放着一把镰刀,这是他三个月前借来清理杂草用的——就碰到萨德本骑着那匹老马出现了。他并不想知道萨德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他想当然地认为,萨德本在星期天的一大早出门,就是因为这件事了。萨德本下马的时候,沃什站在那儿。他从萨德本的手里接过缰绳,枯瘦的脸上显得有些木讷,却带着一丝令人生厌的欣快。他说:“生了个女娃,上校。不管怎么说,你可是和我一样老了——”萨德本从他身旁走过,进了宅子。他站在那儿,手里拿着缰绳,听见萨德本走过地板,来到床边。他听见萨德本说的话后,心里面突然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