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引流和荒漠[1]

咬啮着骨头的东西不肯停顿下来……那只是时间问题。使我继续说下去的是这一点,我抓住了博多不肯放手。重要的是有博多——博多的肌肉,博多毛茸茸的前臂,博多我的“纯洁的莲花”……她很有些尴尬,命令我说:“够了,开始吧,现在开始吧!”

是的,必须从电报这件事上开始说。通灵术使我比别人技高一筹,而电信技术又将我拉了下来……

话说有一天……电报来的时候阿米娜·西奈正在剪脚上的鸡眼。不,那不行,日期是省不了的。一九六二年九月九日,我母亲右脚踝搁在左边的膝盖上,正在用一把尖头的指甲锉刀挖脚底心的鸡眼。哪个时辰呢?时辰也很重要。嗯,那么,是在下午。不,要紧的是得更加……是三点钟刚刚敲过,即使是在北方,这也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一个仆人托着银盘子,上面放了个信封送给她。几秒钟以后,在遥远的新德里,国防部长克利希那·梅农(尼赫鲁去参加英联邦总理会议了,他主动提出由他代行总理事务)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就是在必要时使用武力在喜马拉雅边境对付中国军队。“必须将中国人赶出塔格拉山脊,”就在我母亲撕开电报的当儿梅农先生说道,“绝不示弱。”但是这一决定与我母亲接到的电报所蕴含的意义相比简直算不上一回事,因为那个代号为“来航”的驱赶行动注定要失败,最后把印度变成为一个最为恐怖的场地,即战场。而那份电报暗地里却毫无疑义地使我处在危机当中,这场危机最终将会使我从此告别自己的内心世界。就在印军第三十三兵团正在按照梅农给塔帕尔将军的命令行事时,我也被推入到巨大的危险之中。仿佛那些看不见的力量已经决定我也越过了界限,做了或者知道了我不该做或者知道的事,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仿佛历史已经决定将我毫不留情地放到我应该待的地方。在这桩事情上我一点儿发言权都没有,我母亲看着电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说:“孩子们,我们要回家了!”……在那之后,正如我一开始说到另一件事时一样,一切只是时间问题了。

电报上写的是:“请速回西奈先生心靴患重病萨拉姆艾丽斯佩雷拉。”

“当然你们得赶回去,亲爱的,”艾姆拉尔德姨妈跟姐姐说,“可是,真主啊,‘心靴’是什么东西啊?”

我大概,甚至很有可能只是第一个把自己无可否认的独特的生活与时代的故事写下来的历史学家。将来那些追随我的人无可避免地会在本书中寻找指导和灵感,这本书就是他们的《圣训》或者《往世书》或者《手稿》。我要对未来的评注者说的是,在你们研究“心靴电报”之后的一系列事件时,不要忘记在向我扑来的台风眼中——或者换个比喻的说法,在向我发出致命一击的大刀上——有个单一的整合的力量。我指的是电信。

电报,电报之后还有电话,是导致我失败的原因。不过,宽宏大量一些,我不会责怪别人对我耍阴谋。虽然,我不难相信电信的控制者决心要取得对全国电波的垄断……我必须回到(博多在皱眉头)因果关系的乏味的循环之中。我们是在九月十六日乘坐达科他型飞机抵达圣克鲁斯机场的。不过为了解释电报的事,必须再追溯到更早以前。

要是说,从前艾丽斯·佩雷拉把乔瑟夫·德哥斯塔从她姐姐那里夺走因而犯了罪,那么,近几年来,她已经做出了不小的努力来赎罪了。因为四年来,她一直是阿赫穆德·西奈身边唯一的人。原先是梅斯沃德山庄的小丘如今到处是尘土,成天孤零零地同暴躁的东家待在一起,这让她付出极大的耐心,她的脾气真是好得无以复加。他总要她陪他坐到半夜,看着他喝酒,听他哇里哇啦地抱怨人生对他的不公。他在忘记了许多年之后,又想到了对《古兰经》重新翻译校注的事,他责怪家里人耗尽了他的精力,使他再也无力着手这项工作了。除此以外,因为只要她在他面前,他的怒气就全发泄到她头上,长时间骂骂咧咧的,那些不入流的话和无用的诅咒全是他在苦思冥想中发明出来的。她尽力采取谅解的态度,因为他孤单单的也很可怜。从前他一刻也离不开电话,如今这经济上变幻无常的时代已经破坏了他和电话之间的那种关系,他在金钱事务上再也不行了……他也受到奇怪的恐惧心理的折磨。当中国人在阿克赛钦地区修路的事被发现时,他相信过不了几天,黄种人的大部队就会打到梅斯沃德山庄来。是艾丽斯用冰镇可口可乐来安慰他说:“不要担心,那些中国人全是小个子,哪里打得过我们的大兵。你喝你的可口可乐吧,不会有什么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