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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印第安纳波利斯回来后的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妈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只有晚上才会从卧室出来,并且永远穿着一件绣花法兰绒紧身睡衣,脖子上还戴着孩子气的蝴蝶结,让人看了特别不舒服。她已经很久没梳过头发,头发打成结披散在脸上,眼睛深深地凹进去了,像是被人打得瘀青。她刚想说话,却不自觉地举起了手,一看到这个动作,突然就沉默了。

妈妈现在很少吃东西,也不做饭。于是爸爸便开始做饭,但他从来没认真做过。每次从学校回来后,他就会在厨房里随便找点东西做一下。我记得当时我们的晚饭一般都是撒上花生酱的椒盐饼干,开胃菜是罐装西红柿汤,主食是罐装蛤蜊浓汤。每顿饭都是一场无言的反抗。

外婆唐娜开始每天过来照顾我,但在1979年的布鲁明顿,照顾我并不代表我不能离开她的视线。外婆允许我在附近玩耍,之前住在农场的时候,爸爸妈妈也允许我在农场附近逛逛,唯一的不同就是之前爸爸妈妈不准我去河边玩,现在外婆不准我去马路边玩。外婆不让我自己过马路,除非旁边有大人陪我,每次想去马路对面时,我总能找到一个大人带我过马路。我与大多数邻居见面的方式一般都是牵着他们的手顾盼马路左右。我记得邻居贝西勒先生问过我是不是在为参加奥林匹克谈论比赛而训练。他说我一看就是冠军料。

街上没有多少小朋友,更没有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安德森家有一个女婴叫埃洛伊丝。南边隔着两栋房子的那一家有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叫韦恩。对面街角住着一个高中男孩。没有一个人可以跟我一起玩。

所以我跟邻居家的动物都有了不错的交情。我最喜欢的是贝西勒家的狗斯尼皮特。斯尼皮特是一只西班牙猎犬,棕色和白色相间的毛,粉红色的鼻子。贝西勒一家平时把她拴在院子里,因为只要一放开她就逃跑,她已经被车撞过至少一次了,这只是他们知道的。我会跟斯尼皮特一起待好几个小时,她把头放在我脚上,竖起耳朵听我说的每一个字。贝西勒一家发现我总是来找斯尼皮特后,就特意为我在院子里放了一把椅子,这是一把小椅子,是他们的孙子小的时候坐的,上面还有一个心形的坐垫。

我也经常自己一个人待着,或者是跟玛丽待在一起。(还记得玛丽吧?我想象中的好朋友,可是没人喜欢她。)我早就习惯一个人待着了,以前也经常这样,所以我并不在乎。

外婆唐娜会过来换床单、洗衣服,但她只在爸爸不在的时候过来,她受不了跟爸爸共处一室。如果说洛厄尔因为费恩被送走了而生气的话,外婆则是因为爸爸妈妈之前让费恩住进来而生气。我知道她肯定不会承认,她肯定会说她很爱费恩,但是即使那时我只有五岁,我也知道这不是真的。我经常听外婆讲我一岁生日的时候,费恩把她钱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了,还吃掉了姥爷丹的最后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宝丽来照片,唐娜外婆一直把它藏在钱包里,伤心难过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

洛厄尔说要是有两张照片的话,我可能会把另一张拿起来吃掉,因为那时候费恩做什么我就会跟着做什么。洛厄尔也说过爸爸觉得外婆很有可能故意把包放在费恩能碰到而我碰不到的地方,很明显包里面放着有毒的东西。

爸爸本来打算用外婆和奶奶的名字给我和费恩取名字,也就是说我们一个叫唐娜一个叫弗雷德里卡,用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但是外婆和奶奶都坚持让我叫她们的名字。爸爸本来是想做件让大家都开心的事,算是给大家一些补偿,可是最后她们两个却争起来了,这让他很生气。他可能想到了外婆唐娜会这样,但他没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会这样。争吵的洞马上要打开了,库克家族的时空连续体马上要破裂了,这时妈妈出现把洞堵住了,她说我叫露丝玛丽,而费恩叫费恩,因为她是妈妈,这是她想给孩子们取的名字。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外婆唐娜在一次争吵中提到过,用这件事来进一步证明爸爸有多奇怪。

我很高兴我们没有叫外婆和奶奶的名字。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唐娜是我外婆,所以我总觉得唐娜听起来是外婆那一辈人的名字。弗雷德里卡呢?名字有什么关系呢,玫瑰不叫玫瑰,依然会芳香如故,要是你非得这么说的话。但是我不敢保证如果我一辈子都叫弗雷德里卡,会不会产生什么麻烦。我也不敢保证这个名字会不会把我折磨疯(不是说我现在没叫这个名字就没被折磨疯)。

外婆唐娜会打扫厨房,打扫完要是还有劲儿的话也会打开一些箱子整理里面的餐具或者是我的衣服,很明显除了她以外根本没人打算整理箱子里的东西。外婆会给我做午饭,还会做一些像溏心鸡蛋一样有药用价值的食物端到妈妈的房间里,然后把妈妈抬到椅子上给妈妈换床单,脱下妈妈的睡衣给她洗睡衣,再求着妈妈吃饭。有时候唐娜外婆非常心平气和,会跟妈妈讲一些她喜欢的有益身心的话题,内容主要是一些她从来没见过的人的健康和婚姻问题。她很喜欢死人,经常读一些历史传记,对英国都铎王朝情有独钟,都铎王朝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夫妻关系不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