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占的宅子(第2/2页)
我小心翼翼地品马黛茶,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织。我记得她织的是一件灰色坎肩,那件坎肩我喜欢。
头几天的日子不好过,许多心爱的东西都在被占的那半边:我的法国文学书全在图书室里;伊雷内挂念几块桌布和一双冬天特别保暖的拖鞋,我心疼那支欧洲刺柏烟斗,我想伊雷内会记挂那瓶陈年橘皮开胃酒。我们时常(只是头几天)关上五斗橱抽屉,伤心地对望一眼。
“不在这边。”
又是一件我们留在宅子那半边的东西。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清扫工作简化不少。即便我们起得很晚很晚,比如说,九点半起床,十一点不到活儿也就干完了。伊雷内养成了随我到厨房,帮我做午饭的习惯。我们好好盘算了一下,决定我做午饭的同时,她做晚饭,晚饭就吃冷的。傍晚出房间做饭总让人恼火,如今,只要在伊雷内房里放张桌子,摆上凉菜就大功告成。这么安排真是皆大欢喜。
伊雷内开心,是因为她织毛衣的时间更宽裕了。我没了书,有些失落。为了不让妹妹难过,我开始翻看爸爸的集邮册,借此消磨时光。我们俩多半待在伊雷内的房间——她那间更舒适——自得其乐。有时,伊雷内说:
“看这儿,我想出来的花样,像不像三叶草?”
过了一会儿,我把一方小纸片递到她眼前,请她欣赏欧本与马尔梅蒂地区的一枚邮票。我们过得不错,渐渐地,开始不去思考。活着,可以不思考。
(当伊雷内大声说梦话时,我会马上醒。我永远听不惯那种毫无生气、鹦鹉学舌般的声音,不是嗓子眼发出来的,而是来自于梦里。伊雷内说我睡觉动来动去,有时,被子都会掉地。我们俩的卧室虽说隔着主厅,一到晚上,什么声响都听得见。我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咳嗽声,感受到对方伸手拧开床头灯的动作,还有经常折磨我们的失眠。
除了这些动静,宅子里鸦雀无声。白天是日常活动发出的声响:毛衣针的金属摩擦声,邮册翻页的嘎吱声。栎树门,记得我说过了,实木的,很厚实。厨房和卫生间临着被占的那半边,我们在里头,要么扯着嗓子说话,要么伊雷内大唱摇篮曲。厨房的瓷器和玻璃制品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其他声响也就没法儿进得去。在那儿,我们很少不出声,可一回到卧室和主厅,宅子里便灯火微明,一片寂静,连走路都既轻又慢,免得吵着对方。我想,正因为这样,当伊雷内晚上大声说梦话时,我才会马上醒。)
除了结局不同,一切几乎重演。晚上,我觉得口渴,临睡前,跟伊雷内说自己去厨房倒杯水,走到卧室门口一她还在织毛衣——,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也许是厨房,也许是卫生间,隔着个走廊拐角,听不清楚。伊雷内注意到我突然收住脚,便一言不发地走到我身边。我们俩竖起耳朵,很明显,声音来自栎树门这半边,就在厨房和卫生间,也许,就在离我们不远的走廊拐角。
我们都没顾上互相看一眼。我抓着伊雷内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拖着她跑到玻璃门边。声音从背后传来,高了些,好在一直不算响亮,我一把关上玻璃门。玄关里,什么也听不见。
“这半边也被占了。”伊雷内说。毛衣垂在手上,毛线消失在玻璃门下。她见毛线球在门那边,看也不看就松了手。
“带出什么了吗?”我明知故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
除了身上穿的,我们一无所有。我想起房间柜子里有一万五千比索。晚了。
我还戴着手表,晚上十一点。我挽着伊雷内的腰(我觉得她在哭),走到街上。离去之前,我有些不舍,锁好大门,钥匙扔进阴沟。千万别有哪个可怜鬼想这时候入室行窃,宅子都被占了。
- [9]格布林式壁毯一般以著名画家的作品为蓝本,擅长表现写实花卉,构图繁密,颜色细腻。
- [10]欧本与马尔梅蒂地区:比利时城市,临近德国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