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头痛(第4/5页)
我们想趁光线好、精神好把报告写完。我们中的他应该去镇上,午睡后再去,会太晚赶不回来,一个人在屋里过夜,也许会不好好吃药……静归静,午觉还是睡不着,房里蒸笼般的热,走到门厅,也会被地上、工棚里、屋顶上白花花的热气吓回来。芒库斯庇阿又死了几只,剩下的闷声不响,走近了,才听得到它们在喘气。我们中的她认为还能卖,应该去镇上。另一个记下了话,心里却不以为然。等热气散去,等天黑再说。我们差不多七点出门,工棚里还剩几把吃的。晃晃口袋,掉了些燕麦渣下来,被我们如获至宝地聚在一起。它们闻到香味,在笼子里蹦得厉害。我们不敢放它们出来,每个笼里放一勺,更公平,它们也更满意。我们搞不懂:没把死去的芒库斯庇阿弄出来,怎么会有十个空笼子?部分幼崽怎么会在畜栏里和雄芒库斯庇阿混在一起?不太看得见了,天一下子黑了,常格偷走了我们的乙炔灯。
山上种的是柳树,山道上似乎有人。应该叫个人去镇里一趟,还有时间,还来得及。有时,我们会想:到底有没有人监视?人们有没有那么无知,那么讨厌我们?我们宁可不去想,高高兴兴地关上门,待在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我们想查阅资料,防止原料药症,提防更糟糕的动物性反应。我们放下晚饭,高声朗读,可几乎入不了耳。一些句子爬到另一些句子上面。外面还是那样,一些芒库斯庇阿比另一些叫得响,嗥叫声划破夜空,不绝于耳。“Cro-talus cascavella症会制造出特别的幻觉……”我们中的他将句子又念了一遍,我们很高兴,居然能如此正确地理解拉丁文,响尾蛇症。啰嗦了点,crotalus和cascavella都是“响尾蛇”的意思。也许,书上不想直接说出动物的名字,免得吓着普通患者。可名字终究还是说出来了,这种可怕的蛇……“其毒素会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我们要抬高声音,才能彼此听见,芒库斯庇阿叫得太响。我们又一次感到它们就在房子附近,在屋顶上,在刮浴室的窗户,在顶窗楣。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已经不奇怪了。下午,我们就看见许多笼门开着,房门倒是锁得好好的,厨房的灯光照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保护膜。我们声嘶力竭地传授着知识,书上写得非常清楚,语言直接,毫无成见。患者症状描述如下:剧烈头痛,极度兴奋,入睡时病发(还好,我们不困)。脑壳像钢盔一样挤压大脑——说得一点没错。某种生物在脑袋里绕圈游走。(这么说,房子就是我们的脑袋,我们感觉到有人在绕着它走,每扇窗户都是抵御屋外芒库斯庇阿嗥叫的一只耳朵。)脑袋和胸部被铁甲挤压,烧红的烙铁没入头顶,我们无法肯定是否是头顶。一会儿前,灯光抖了抖,越来越暗,下午我们忘了开磨发电。等完全看不见了,我们在书旁点了支蜡烛,将症状全部了解完毕。还是了解清楚的好,免得晚一点——右侧太阳穴尖刺般的痛,这种可怕的蛇,其毒素会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这段已经读过了,单靠一支蜡烛,很难把书照亮),某种生物在脑袋里绕圈游走,这段也读过了,的确是这样,某种生物在绕圈游走。我们没有不安,外面更糟,如果有外面的话。我们把书放下,面面相觑。如果我们中的一个用表情示意越来越高的嗥叫,我们会回到书本,坚信目前的问题就在那儿。某种生物在那儿绕圈游走,对着窗户嗥叫,对着我们的耳朵嗥叫,快要饿死的芒库斯庇阿在嗥叫。
编者按:对于“芒库斯庇阿”(mancuspia)这种动物,作者科塔萨尔曾解释说:
“在《剧烈头痛》中你是怎样创造芒库斯庇阿这个字的?在某种程度上它跟埃及獴有关系吗?”
“不,我给你解释吧。我第一次听到芒库斯庇阿一词时觉得既悦耳又新奇,好像是一位教授创造的。那位教授在我教法国文学的系里当主任。我把短篇小说《剧烈头痛》献给了他。他叫伊雷内奥·费尔南多·克鲁斯,他用这个词是为了说这一类的话:‘天气热得芒库斯庇阿’,‘我饿得芒库斯庇阿’。他用这个词就像用一种残缺不全的口头语,谁也不感到吃惊。我一直不知道是不是他造的这个词,但是我觉得它很迷人,芒库斯庇阿这个字我就记住了。那时,有一天我偶然读到泰勒女博士写的关于剧烈头痛的文章,我正关心这个问题,因为我的头一直痛得厉害,还谈到了顺势疗法的药单子和关于头痛症状的、我觉得充满文学味道的描写,于是我萌生了写一篇短篇小说的想法。我想象的那一对男女差不多像《被占的宅子》那一对男女,但是更含糊一些,因为不清楚他们是两个男人还是两个女人,还是一男一女,他们是不是丈夫和妻子,是不是兄妹俩。总是这样说:‘我们当中的一男’,‘我们中的一女’。是故意写得这么含糊。他们和头痛作斗争,但是头痛变成了动物的形体。随后,我突然看到那些幻想的动物像芒库斯庇阿,并自动给它们取了名字,把这个词变成了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