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寓言集(第5/6页)
“把虫子扔了,真可怕。”
“雷玛,等明天吧。”
她叫雷玛一会儿上楼跟她道晚安。内内虚掩着书房门,穿着衬衫,脖子放松地踱来踱去。她经过书房门,内内冲她吹了声口哨。
“我去睡了,内内。”
“喂,叫雷玛给我做一杯清凉的柠檬汁送上来。然后,你直接上楼回房睡觉。”
她当然会上楼回房睡觉,内内没必要这么命令她。她回到厨房,把内内的吩咐告诉雷玛,发现她有些犹豫。
“先别上去,我把柠檬汁做好,你给他送去。”
“他说……”
“求求你。”
伊莎贝尔在桌边坐下。求求你。大片大片的虫子在乙炔灯下绕来绕去。她宁愿待上好几个小时,什么也不看,只重复这句:求求你,求求你。雷玛,雷玛。我是多么爱你啊!那么悲伤的声音,无尽的悲伤,无缘由的悲伤,就是那么悲伤的声音。求求你。雷玛,雷玛……她的脸上一阵发热,想扑到雷玛脚下,想投进雷玛怀里,想看着她死去,想让雷玛为她遗憾,想让雷玛修长清凉的手指滑过她的头发,她的眼皮……
雷玛递给她一只盛满切片柠檬和冰块的绿罐子。
“拿给他。”
“雷玛……”
她觉得雷玛的身子在发抖,她背过身去,不让伊莎贝尔看见她的眼睛。
“雷玛,我把螳螂给扔了。”
天热得发粘,蚊子嗡嗡地叫,她睡得不好。有两次,她想从床上爬起来,去过道,或是去卫生间把手和脸打打湿,降降温。可是,她听见楼下有人在走动,从餐厅的一边走到另一边,走到楼梯下面,再转回去……不是路易斯在夜间走走歇歇的步伐;也不是雷玛的脚步声。那天晚上,内内该有多热啊!他会一口一口地把柠檬汁喝完。伊莎贝尔看见他两手捧着绿罐子直接就着喝,电灯下,黄色的柠檬片在水里晃来晃去。可是,她又肯定内内根本没喝柠檬汁,他还盯着她给他送到桌上的那瓶柠檬汁在看,好像盯着无尽的狠毒与邪恶。她不愿想起内内的微笑,不愿想起他走到书房门口,想探头看看餐厅,又慢慢地折了回去。
“应该她给我送来,我叫你上楼回房间。”
她只能想到这个愚蠢的回答:
“柠檬汁清凉极了,内内。”
罐子像薄翅螳螂那样绿。
尼诺第一个起床,提议去溪边捉蜗牛。伊莎贝尔几乎一夜没睡,想起了鲜花布置的大厅、小铃铛、诊所走廊、慈善会的姐妹、带水银柱的口含温度计、第一次领圣餐、伊内斯、坏掉的自行车、客货混合列车、八岁时戴的吉卜赛女郎假面具。其间,好似相册页与页之间夹着的薄薄的风,她睁着眼,想到了许多和花、铃铛、诊所走廊无关的事。她不情愿地起了床,狠狠地洗了洗耳朵。尼诺说,十点了,老虎在钢琴房,他们可以马上去溪边。他们一起下楼,草草地对开门看书的路易斯和内内问了声好。蜗牛在溪边麦田里。尼诺一个劲地抱怨伊莎贝尔注意力不集中,说她不是个好搭档,不能帮他捉一套花色齐全的蜗牛。她突然发现尼诺是那么的孩子气,是个只生活在蜗牛和树叶世界里的小男孩。
她先到的家,家里正在升通知吃午饭的旗子。堂罗伯特巡察归来,伊莎贝尔像往常那样向他打听老虎的行踪。尼诺扛着蜗牛和钉耙,慢吞吞地走过来。伊莎贝尔帮他把钉耙放在门廊,两人一起进了屋。雷玛在那儿,一身白衣,不言不语。尼诺把一只蓝色的蜗牛放在她手上。
“给你的,最漂亮的一只。”
内内已经吃上了,他把报纸放在一边,伊莎贝尔几乎没地方放胳膊。路易斯最后一个从房里出来,中午他总是很高兴。大家吃饭。尼诺一直在聊蜗牛,蜗牛在甘蔗田里下的蛋,不同个头不同颜色的蜗牛。他要一个人把蜗牛给杀了,因为伊莎贝尔下不了手,他还要把它们放在锌板上晒干。咖啡来了,路易斯看着他们,问起了老问题。于是,伊莎贝尔第一个站起身,去找堂罗伯特,尽管堂罗伯特早就跟她说过了。她在门廊转了一圈,再进去,见雷玛和尼诺头靠着头,在看蜗牛,好似一幅温馨的家庭照。只有路易斯看着她,她说:“在内内书房。”她见内内没好气地耸了耸肩。雷玛用指尖碰了碰蜗牛,轻轻地,手指都有些像蜗牛的样子。后来,雷玛站起身再去拿些糖来,伊莎贝尔陪她一起去。两人一路聊天,在厨房前厅说了个笑话,一直笑回来。路易斯没烟了,差尼诺去书房拿。伊莎贝尔向他挑战,看谁能第一个找到烟,两人一同出去。尼诺赢了,他们推推搡搡地跑了回来,差点和去图书室看报的内内撞个正着,内内在抱怨不能用自己的书房。伊莎贝尔过来看蜗牛,路易斯希望她像平常那样帮他把烟点上,可发现她心不在焉,只顾观察蜗牛慢慢地探头,慢慢地移动。突然,她看一眼雷玛,又闪电般地将目光移开,全神贯注地盯着蜗牛。内内的第一声惨叫传来,她没有动弹。所有人都在跑,她的心思还在蜗牛上面,似乎根本没听见内内的又一声惨叫、路易斯去敲图书室的门、堂罗伯特带着狗进来。路易斯反反复复地说:“不是在他书房嘛!她说老虎在他书房!”她弯着身子,凑着蜗牛,蜗牛细细的像手指头,也许像雷玛的手指头。或者,是雷玛把手放在她肩上,让她把头抬起来,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伊莎贝尔扑到雷玛的裙子上,厉声痛哭,痛哭她不安的喜悦。雷玛把手放在她头发上,手指轻轻用力,让她平静下来。雷玛在她耳边喃喃地说了几句,说得结结巴巴,似乎是感谢,是无名的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