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十

元茂屯的庄稼人,在赵玉林家里成立了农工联合会。三十来个贫而又苦的小户,无地与少地的庄稼人和耍手艺的,是基本会员。大伙推举赵玉林当主任兼组织委员。郭全海当副主任兼分地委员。白玉山是武装委员兼锄奸委员。刘德山是生产委员。会员都编成小组,赶大车的老孙头孙永福和老田头田万顺,都是小组长。农会决定:小组长和基本会员再去联络人,去找那些劳而又苦,对心眼的穷哥们,分别介绍加入农工会,编进各小组。三天以后,都联络好些的人。年轻人联络一些年轻人。老头子联络一些老头子。赶大车的老孙头的那个小组,五个新会员,都是赶车的。

“鲤鱼找鲤鱼,鲫鱼找鲫鱼,一点也不假。”萧队长笑着说。老孙头来到工作队时,萧队长问他:

“老孙头,你尽找些赶车的,要你当会长,咱们农工会不是成了赶车会吗?”

“你不是说,要对心眼的吗?我就是跟穷赶车的对心眼。”老孙头说。

萧队长跟农会的委员开了个小会,把这情形研究了一下,改编了小组,换掉一些不相当的小组长。

郭全海和白玉山兼任小组长。这两个年轻的、精干的庄稼人,好像是两把明子,到处点火,把整个元茂屯都点起来了。

郭全海二十四岁,比白玉山小四岁,样子却比胖胖的白玉山显得老一些。自从他当选了农会副主任以后,小王搬回学校里。小王临走时告他:“还得多多联络人。”他又找到了杨福元,人们都叫他杨老疙疸[1]。这个人在韩老六家里干过半年打头的。现在是在做小买卖,倒腾破烂。他的年纪不算大,可是有两个大毛病,胆小怕事,好占便宜。

“八路军能待得长吗?”有一回杨老疙疸私下问小郭。

“谁说待不长?”郭全海反问。

“没有谁说,我顺便问问。”杨老疙疸不敢讲出这是韩长脖的话。

“老杨哥,咱们穷哥们翻身,要靠自己。赵主任告诉咱们说:‘土帮土成墙,穷帮穷成王。’咱们团体抱得紧,啥也不怕呀。八路军待长待不长,一样都不怕。”

“那是呀,”杨老疙疸嘴里答应着,心里还是打不定主意。

“你也去联络几个人吧,”郭全海对杨老疙疸说完这句话,就走了。近几天来,他都是脚不沾地,身不沾家的。他忙着对各种各样的人解释这样,说明那样。有不懂的,去问小王,或问萧队长。他向大家说明一些道理:天下两家人,穷人和富人,穷人要翻身,得打垮地主。这些话,如今都是挺普通的道理,但他说来,特别受听,穷哥们都信服他。

屯子里各种各样的人用各种各样的态度接待郭全海。

“大兄弟,”小户亲热地招呼他,问道,“你说八路军不走,咱屯子里的工作队也不走吗?”

“不走。”郭全海挺有把握地回答。

“吃劳金的当令,这才真算翻身哩,郭家兄弟,咱们拥护你。”吃劳金的都说。

“一人为大伙,大伙为一人。”郭全海用他从小王嘴里学来的这话,来回答他们,他快乐地笑笑。他得到了贫农和雇农的热烈的拥护,他也碰到了溜须、嫉妒、讽刺和恐吓。

“郭主任真行,我看比赵主任还有能耐。”溜须的人都叫他主任:“上我家去串串门子吧。”

“人家当主任了,还看起咱们民户,咱们搬梯子也够不上了。”嫉妒的人说。

“这才是拉拉蛄[2]穿大衫,硬称土绅士。”粮户讽刺他。

“别看他那熊样子,‘中央军’来了,管保他穿兔子鞋跑,也不赶趟。”藏在屯子里的干过“维持会”的坏根们背地里说。

郭全海的眼睛睁得亮亮的,他明白这一切的言语是什么人说的。他是这个屯子里的老户,他们爷俩在这屯子里住了两辈子,屯子里人谁好谁赖,他都摸底。谁是咋样发家的,谁是咋样穷下的,他都清楚。他把这些情况,告诉了萧队长。他也从萧队长那里,小王和刘胜那里,得了好多新知识,学了不少新字眼。因为他说话中听,工作队的王同志又和他一起住过,如今又当上农会的副主任,人们常常来找他。李家院子里,在下雨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穿着露肉的衣服的老娘们,有的还抱着小孩,也都三三五五地来到李家的下屋,说是“找郭家兄弟,听听新闻”。

天一晴,人们都下地铲草,郭全海扛一把锄头,戴上草帽,也准备下地,才迈出大门,在柴火堆的旁边,碰着韩长脖,他扯扯郭全海的破衫子。郭全海问道:

“干啥?”

“这疙疸有人,咱们到南园去唠唠。”韩长脖悄声地说。

“你有话就在这疙疸说吧,我着忙下地哩。”郭全海说。

韩长脖神神鬼鬼悄声悄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