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三(第2/4页)

农会里屋,人越来越多。大伙围着萧队长,吵吵嚷嚷,合计着分果实的事。老初的嗓门最大,老孙头的声音最高。郭全海才睡不一会,给吵醒来了。他坐起来,用手指背揉揉眼窝。跳下地来,站在人背后,老是留心着他的刘桂兰瞅着他醒来,也不避人,忙跑过来,用手指一指西屋,低声说道:

“上那屋去睡吧,那屋静点。”

郭全海晃晃脑瓜,说他不想再睡了。他挤到八仙桌子边,参加他们的讨论,听到老初的大嗓门说道:

“就这样办,先消灭赤贫:先补窟窿。不论谁,缺啥补啥。”

刘德山媳妇打断他的话问道:

“中农也一样?”

老初说道:

“贫雇农跟底儿薄的中农都一样补,缺粮补粮,缺衣裳补衣裳。今年分果实,不比往年,今年果实多,手放宽些,也不当啥,先填平,再拉齐套[3],有反对的没有?”

没有人吱声,老孙头反问一句:

“你说缺啥补啥,咱缺的玩意,可老鼻子呐。往年光分一腿马,连车带绳套,还有笼头、铜圈、嚼子、套包[4],啥啥都没有,都能补上吗?”

老初回答道:

“车可补不起,通起只有十来挂大车,你一人分一挂,那还能行?别的都能补。”

张景瑞问老孙头道:

“套包你自己还不能整?亏你赶这么些年车。”

“谁说不能整?有现存的,就不必整呗。”

老初又说:

“都别吵吵,昨儿下晚咱们小组合计的,烈属军属,不管缺不缺,都上升一等,比方,赵大嫂子原是一等,如今上升一等,算作特等。正派的赤贫小户,都算一等。”

老孙头忙问:

“李毛驴能算几等?”

老初说:

“他赤贫是不假,能算正派吗?叫他自己说说。李毛驴来了没有?”

站在角落里的李毛驴说道:

“咱论分量,较比大伙都轻,听大家伙,排到几等算几等。”

老孙头说:

“李毛驴干的事儿都坦白了,排他三等吧。”

老田头也应和着说:

“嗯哪,排他三等。”

这时候,老初又问道:

“老王太太算几等?”

老田头说:

“老王太太立下大功了,该排一等。”

老初说道:

“平常她会也不到,啥也不积极。”

老田头说:

“这回功劳可不小,要不是她,放着韩老五在外,抓不回来,都不省心。”

后沿几个声音同时回答道:

“算她一等吧。”

老初又问:

“家口多的怎么办?”

大伙不吱声。家口多的雇农是没有的,雇农还是跑腿子的多。家口多的贫农,也还能有。有人提出,家口多的上升一等,比如一等户,家口有四个人到六个人,是本等,七人以上的,上升一等。这事有一番争执,到后来,还是依照萧队长的意见,家口多的上升一等。跑腿子的都按本等分两份,准备他们娶媳妇。

老初又说:

“咱们那一组还合计过,赤贫户缺吃短穿,多分粮食和衣裳,还得分劈硬实的牲口,底儿厚的户,多分漂亮一点的衣裳,不太结实也不要紧。”

老孙头说:

“咱们那一组也赞成这个意见,还补充一点,缺马的老板子,得先挑牲口。”

大伙都笑着,张景瑞笑道:

“多咱也漏不下老孙头你的。”

老初说道:

“别吵了,咱们就动手分吧,果实都摆在小学校的操场里,咱们就走,上那儿去。”

大家往外走。院子里的干雪上,一片脚步声,小嘎们早跑到前头去了,老太太们还在院子里慢腾腾地一跛一跛地走着。萧队长坐在八仙桌子边的炕沿上,叫郭全海别走。郭全海取出别在腰上的烟袋,装一锅子烟,跑到外屋灶坑里对着了火,返回盘腿坐在炕头上,问萧队长道:

“有啥好事等着我呀?”

萧队长笑着,一种温和的,希望人家走运的好心的微笑,挂在瘦削的脸上,这是郭全海在早没有留心的。一年多来,他们算是混熟了。可是一向在斗争中,工作中,一向都忙着,没有工夫唠家常,谈心事。郭全海把萧队长当做一个圣贤,当做一个一切都为工农大伙,不顾个人利害的好汉,不论对自己,对别人,他都不会有私心,他个人的要求和希望,从来不说。这回萧队长的笑,就有些不同,像是有些体己话要唠唠似的。他又惊奇,又欢喜,抽一口烟,瞅着萧队长,等他的回答。萧队长心里,早就留意郭全海,认为他是这个区里的好干部。他想培养他做区委书记,他寻思他是一个成分好,年纪轻,精明强干,胆大心细的干部,又是最早一批发展的党员,党内锻炼也有一些了,再加一点文化知识,和更多的斗争经验,他能成为一个好区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