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豆 既蛮不讲理,又缺乏善心(第3/5页)
于是,青豆想起了在梦中给赤裸的自己披上风衣的那位优雅的中年女子。她从银色奔驰跑车走下,把又轻又软的淡黄色风衣给了我。她是知道的。知道我怀孕了。于是在人们粗暴的视线、寒冷的狂风以及其他种种邪恶面前,温柔地保护了我。
那是善的标记。
青豆放松面部肌肉,让表情恢复原状。有人在守望着我,保护着我,青豆想。哪怕是在这1Q84年的世界里,我也毫不孤独。大概。
青豆端着冷了的红茶来到窗前,走上阳台,留神不让别人从外面看见,将身体埋进园艺椅,从挡板的缝隙间眺望儿童公园。心中打算考虑天吾的事。然而不知何故,今天怎么也无法好好地想天吾。她脑海里浮现的是中野亚由美的面庞。亚由美开朗地微笑着。那是非常自然、没有城府的微笑。两人在饭店里隔桌相对,喝着葡萄酒。她们都有点醉了,上等勃艮第混入她们的血液中,温柔地循环在体内,将周围的世界染成淡淡的葡萄色。
“不过呀,青豆。”亚由美用手指摩挲着葡萄酒杯,说,“这个世界啊,既蛮不讲理,又相当缺乏善心。”
“或许是这样。但也没关系。这种世界反正转眼间就会完蛋。”青豆说,“然后天国就会降临。”
“等不及了。”亚由美说。
我那时候怎么会说到天国呢?青豆觉得奇怪。怎么会忽然提到自己根本不相信的天国呢?那之后不久,亚由美就死了。
说这话时,我大概在脑中描绘着和“证人会”信徒信仰的形式不同的“天国”。那大概是更为私人的天国。正因如此,这个词才自然地脱口而出。可是,我相信的是怎样的天国呢?我认为在世界毁灭后降临的,将是怎样的天国呢?
她轻轻地将手贴在肚子上,然后注意地听。只是再怎么认真听,也听不见任何东西。
总之,中野亚由美从这个世界掉落了。在涩谷的宾馆中被人用又硬又冷的手铐铐住双手,用腰带勒住脖子杀害了(据青豆所知,还未抓获凶手)。进行司法解剖,再重新缝合,运往火葬场付之一炬。在这个世界上,中野亚由美这个人已经不复存在。她的血与肉都消失了。她只存在于文件与记忆的世界里。
不对,也许不是这样。说不定她还健康地活在1984年的世界里。一面嘟嘟囔囔地抱怨不许她佩枪,一面照样朝违章停车的汽车雨刷下塞小条。去东京的各家高中巡回讲座,向女生们传授避孕方法。同学们,不戴安全套,就不能插入!
青豆想见亚由美。沿着首都高速公路的避难阶梯向上爬,返回原先存在的那个1984年的世界,说不定会遇到她。在那里,亚由美依旧健康地活着,我也没有被“先驱”那群家伙追杀。说不定我们会去那家乃木坂的小餐厅,喝着勃艮第葡萄酒。或者——
沿着首都高速公路的避难阶梯向上爬?
青豆仿佛倒带一般,逆向回溯着思绪。为什么之前我居然没有这么做呢?我打算再次从高速公路的避难阶梯走下去,却没有找到入口。本该在埃索广告牌对面的阶梯消失了。不过,逆向的话没准能成功。不是顺着阶梯下来而是上去。再次钻进高速公路下面的那个材料堆放场,从那里逆向爬上三号线。沿着通道往回走。这也许才是现在我该做的事。
这样一想,青豆恨不得立刻跑出门直奔三轩茶屋,这样试一下。也许能成功,也许不能。但是值得一试。身穿同样的套装,足蹬同样的高跟鞋,沿着那座布满蜘蛛网的阶梯往上爬。
然而她抑制住了冲动。
不,不行,不能这么做。我就是来到了这1Q84年,才见到天吾的,也许还怀上了他的孩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必须在这个新世界里再见天吾一次,必须和他见面。至少在此之前我不能离开这个世界。不管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下午,Tamaru打来电话。
“首先是NHK收款员的事。”Tamaru说,“我打电话和NHK的营业所确认过了。负责高圆寺这片地区的收款员说,不记得敲过三〇三室的门。他已经看清楚,门口贴着表示从银行转账支付收视费的标识。他说不会明明看到有门铃,却偏要用手敲门。那样只会手疼。而且那个收款员出现在你那里的当天,他正在其他地区收费。听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这个人已经工作了十五年,是个有名的温厚而且有耐心的人。”
“这么说……”青豆说。
“这么说,到你那里去的,很可能不是真正的收款员。看来是有人假冒NHK收款员来敲你的门。那个接电话的人也对此表示担心。如果出现了冒牌收款员,对NHK来说也是棘手的事。负责人表示想直接面谈,了解详细情况。当然被我拒绝了。反正我们也没有直接损失,更不想把事情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