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青豆 作为我改变面貌的一环(第2/6页)
安宁的星期天。在温暖阳光的诱惑下,许多人来到对面的儿童公园。父母让孩子在沙坑里玩耍,坐在秋千上摇荡。还有孩子在玩滑梯。老人们坐在长椅上,不倦不厌地看着孩子们玩耍的身姿。青豆走上阳台,坐在园艺椅上,从塑料挡板的缝隙间漫不经心地望着这番光景。和平的景象。世界在畅顺无阻地向前推进。没有人性命受到威胁,也没有人缉拿杀人者。人们不会将装满九毫米子弹的自动手枪裹在紧身裤里,藏在衣橱抽屉中。
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眼前这宁静正常的世界的一部分么?青豆冲着自己问。有朝一日,我也能牵着这个小东西的手到公园里去,荡秋千、滑滑梯么?能不必考虑杀人也不必考虑被人所杀,可以安然度日么?这种可能性在1Q84年中是否存在?还是说它只存在于另外某个世界呢?最重要的是,那时我身边会不会有天吾呢?
青豆不再眺望公园,回到房间关上玻璃门,拉好窗帘。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听不见了。悲哀淡淡地晕染着她的心。她孤零零一个人,被关在从内侧锁紧的地方。再也不去看白天的公园了,青豆想。天吾白天是不可能来公园的。他寻求的是两个月亮鲜明的身影。
吃了简单的晚餐,洗了餐具,青豆穿得暖暖的走上阳台。将毛毯搭在膝盖上,身体沉入椅子。一个无风的夜晚。水彩画家兴许会喜爱的云淡淡地拖曳在天上,仿佛有人拿着画笔在试验纤细的笔触。约有三分之二大的月亮没有被云朵遮蔽,将明亮的月光倾洒到地上。此刻,从青豆的位置看不见第二个小月亮,它正好挡在建筑物的阴影里。但青豆明白,它就在那里。她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只是由于角度关系碰巧看不见罢了。大概无需多久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青豆自从藏身在这间屋子里,便试图将意识从脑中驱逐出去。尤其像这样走上阳台眺望公园时,她能自在地让心中空空如也。眼睛从不懈怠地监视着公园,特别是滑梯。然而心无所思。不,也许意识在想着什么,却被收敛在水面之下。自己的意识在那水面下干些什么,她不得而知。然而意识会定期浮出水面。就像海龟和海豚时间一到就将脸露出水面进行呼吸一样。这种时候,她就会知道自己之前在想什么。不久,意识用新鲜的氧气将肺充满,再次沉入水下,不见踪影。于是青豆便什么也不思考。她化作被柔软的茧裹着的监视装置,将毫无杂念的视线投向滑梯。
她看着公园,但同时什么也没看。只要有新事物进入视野,她的意识便能立即做出反应。但此刻什么也没有发生。无风。榉树那像探针般遍布天空的昏暗枝条纹丝不动。世界完全静止了。她瞄一眼手表,八点刚过。今天很可能再次一无所得地结束。静寂至极的周日晚上。
世界结束其静止状态,是在八点二十三分。
回过神来,滑梯上有个男人。他坐在那里,仰望着天空的一角。青豆的心猛然一抽,缩得只有幼儿的小拳头般大。心脏久久地停留在那般大小,甚至令人担心会不会永远不再跳动。然后它唐突地膨胀,恢复原来的大小,跳动起来。它发出干燥的声响,以疯狂的速度将新鲜血液配送到全身。青豆的意识也急速浮出水面,浑身猛然一颤,进入行动状态。
是天吾!青豆条件反射般想。
然而当动荡不定的视野安定下来,她明白,那不是天吾。那人矮小得像个孩童,长了一颗奇形怪状的大脑袋,戴着顶针织帽。帽子随着脑袋的形状七扭八歪,显得怪模怪样。脖子上绕着绿围巾,身穿藏青色大衣。围巾过长,大衣腹部凸起,纽扣似乎马上就要迸裂。青豆想,这就是那个昨夜瞅过一眼的恰好走出公园的“小孩”。他其实不是小孩,而是一个大约接近中年的成人。只不过身材矮小肥胖,手短腿短,还长着个大得异样、奇形怪状的脑袋。
青豆陡然想起Tamaru在电话里说的“大头娃娃”。那个在麻布的柳宅周围徘徊,打探避难所情况的人。滑梯上的男人,外貌恰好和Tamaru昨夜在电话里描述的一样。这个吓人的家伙后来执拗地一查再查,已悄然逼近眼前。得去拿手枪!怎么会这样?偏偏今天晚上把枪放在了卧室忘记带上。然而她暂且先做深呼吸,平息内心的混乱,稳住神经。不,不必慌张,还无需拿上手枪。
首先,这家伙并非在观察青豆的公寓。他坐在滑梯顶上,摆出与天吾一模一样的姿势,仰望着天空的一角,似乎沉湎于思索中,他是在思索亲眼所见的东西。久久地一动不动,似乎忘却了如何驱动身体,根本没注意青豆房间所在的这一边。青豆深感困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家伙是为了追寻我而来的。只怕是教团的人,而且无疑是个精明强干的追踪者。毕竟能从麻布的柳宅一直追到这里。但此刻却在我面前如此毫不戒备地暴露身形,忘乎所以地仰望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