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牛河 不如说那双眼睛充满怜悯(第3/5页)
“川奈老师今天的课暂停。听说是家人昨天夜里忽然过世了。”接电话的女子答道。牛河道谢后挂断了。
家人过世?说起天吾的家人,就只有做过NHK收款员的父亲一个了。这位父亲住在远方某家疗养院里。天吾为了照顾他,曾经离开东京一段时间,两天前刚回来。这位父亲死了。这么一来,天吾就得再度离开东京。恐怕是在我熟睡时出门的。真是的!我怎么会睡得这么久、这么死?
总而言之,这下天吾真正变成孤身一人了,牛河想。本来就是个孤独的家伙,这一来就更孤独了。形单影只。母亲在他还不到两岁时,在长野县的温泉旅馆被人勒死。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她抛下丈夫,带着还是婴儿的天吾跟着这个年轻男人出奔。“出奔”这个词太古老,如今没人再用这种词了。不过,它倒是同某种行为十分相称。不清楚那家伙为什么要杀她。不,其实连是不是那家伙杀的也没弄清。旅馆的一间客房里,女人半夜里被人用睡袍带子勒死,而同行的男子不见了。怎么想那个男人都很可疑。仅此而已。父亲接到通知后,从市川赶来将幼小的儿子领走了。
我也许该把这件事告诉川奈天吾。他当然有知道这个事实的权利。但他说了,不愿从我这样的人口中听到关于母亲的事,所以没告诉他。没办法。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不管怎样,天吾在也好不在也好,对这座公寓的监视都得持续下去。牛河告诉自己。我昨夜看到了一个疑似青豆的神秘女子。这颗奇怪的脑袋告诉我,虽然没有那就是青豆本人的确证,可能性却极大。这脑袋尽管不够美观,却具备最先进的雷达般的敏锐直觉。而且,假使那个女子就是青豆,她不久后肯定还会再来找天吾。而天吾父亲过世的消息,她还不知道。这是牛河的推测。天吾大约是在半夜接到通知,早上赶出门去的。而且,看来两人似乎出于某种原因不能用电话联系。这样的话,她肯定还会来这里。她一定有重要的事,哪怕是冒着危险也得亲自前来。下次无论如何都得查明她的去向。为此必须做好周到的准备。
这么一来,或许也能在某种程度上解开这个世界为何存在两个月亮的秘密。牛河很想知道那引人入胜的解释。不,这说到底不过是次要问题。我首要的工作是查明青豆的藏身处,然后贴上漂亮的礼签,把她交给那个可怕的两人组。在那之前,不管月亮是两个还是一个,我都得实实在在地做事。因为这怎么说也是我最大的长处。
牛河前往车站前的冲印店,将五个每卷三十六张的胶卷递给店员。
然后拿着冲印好的照片走进附近的家庭餐馆,一边吃着鸡肉咖喱饭,一边按日期察看。几乎全是平素看惯的住户的面孔。他多少带点兴趣观望的只有三个人的照片。即深绘里和天吾,以及昨夜从公寓出去的那个裹在迷雾中的女子。
深绘里的眼睛让牛河紧张。在照片里,这个少女也是从正面直视牛河的脸。不会有错,牛河想。她知道牛河躲在那里,监视着自己。恐怕还知道他在用暗藏的镜头拍摄。她那双澄净的眼睛在宣告这一点。那双慧眼洞察一切,绝不容忍牛河的行为。笔直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刺穿牛河的心脏,直达另一侧。他在那里的所作所为毫无辩解余地。但同时,她并没有给牛河定罪,也没有嗤之以鼻。在某种意义上,那双美丽的眼睛宽恕了牛河。不,也不是宽恕,牛河改变了想法。那双眼睛看上去不如说是在怜悯他。知道牛河的行为不洁不净,却将怜悯给了他。
那是在极其短暂的一瞬发生的事。那天早上,深绘里先看了一会儿电线杆顶端,然后敏捷地转过头来,目光投向牛河藏身的窗边,笔直地注视暗藏的照相机镜头,透过取景器凝望着牛河的眼睛,而后迈步离去。时间冻结,然后再度运动。最多三分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她巡视了牛河其人灵魂的每个角落,准确地看穿了他的肮脏与卑劣,给了他无言的怜悯后,就此消失踪迹。
看着她的眼睛,他感到肋骨间有种尖锐的疼痛,仿佛被探针刺中一般。觉得自己这个人是异常扭曲丑恶的存在。然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牛河想。因为我实际上就是异常扭曲丑恶的存在。更有甚者,深绘里眼中浮现的那种自然而透明的怜悯之色,令牛河深深地心灰意冷。被揭发,受轻蔑,挨痛骂,遭定罪,反倒会好受一些。用棒球棒猛揍一顿也成。但是,这样让人受不了。
与之相比,天吾容易对付多了。照片里的他站在大门口,同样将目光投向这边,像深绘里一样仔细地观察四周。但那双眼睛什么都没看见。他那纯洁无知的眼睛,既搜索不到隐蔽在窗帘后的照相机,也发现不了照相机前牛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