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大家聊天讲故事,糗事苦事同唏嘘

煎饼坪的帕沙诺人不用钟表。有朋友时不时会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弄到一只表,不过只要能换到他真想要的东西,那表立马就不是他的了。表在丹尼的房子里其实名声极好,却只不过是用来换东西的手段罢了。要说用处嘛,不是有太阳这个大金表吗,太阳比表好,也更安全,因为绝对不可能把太阳送到托莱利酒馆去。

夏天钟表上的指针指向“七”的时候,起床的感觉不错,但是冬天的这个时间就毫无意义了。用太阳多好啊!只要太阳爬得比树梢高了,照到了前门的门廊,管它夏天还是冬天,这个点起床是最合理的了。这个时候,手不会冻得发抖了,肚子也还没有饿得抽筋。

海盗和狗狗们睡在起居室的角落里,安全而又温暖。皮伦、巴布罗、耶稣·玛利亚、丹尼和大乔·波特吉睡在卧室里。虽然丹尼待人和善,慷慨大方,但是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睡自己的床。大乔试过两次,结果脚心狠狠地挨了棍子,所以就连他都得了教训,知道丹尼的床是不可侵犯的。

朋友们都睡在地板上,他们的铺盖不同寻常。巴布罗的是三块缝在一起的绵羊皮。耶稣·玛利亚睡觉的时候把两只胳膊分别插进一件旧外套的两个袖筒里,双腿分别插进另一件外套的两个袖筒。皮伦是裹着一块大毯子睡觉。大部分时间里大乔只是像狗似的蜷缩起来和衣而卧。大乔根本存不住东西,他有一份得到充分发展的天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经过他的手,他就能拿去多少换点儿酒喝。他们就这样睡觉,有的时候不太安分,但总是很舒服。有一天夜里太冷,大乔想借条狗捂脚,结果给狠狠咬了一口,因为海盗的狗是借不得的。

窗户上没有窗帘,但是慷慨的大自然用蜘蛛网、灰尘和清晰的雨点痕迹把玻璃遮挡住了。

“要是用水和肥皂把窗户洗干净该有多好。”丹尼有一次说。

皮伦机灵的头脑一下子动了起来,他用心思索着这个问题,不过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用不着耗费多少脑力。“那屋里就会更亮,”他说,“这里亮的话,我们在室外待的时间就减少了。晚上呢,空气是有害的,而我们那个时候又不需要亮光。”

丹尼退出了战场,因为如果只是稍稍提起一个计划就遭遇如此明确迅捷的反驳,可以想象再坚持下去会招来何等强悍的逻辑推理?窗户依然保持原样;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一只又一只苍蝇以血肉之躯喂养着蜘蛛家族,然后把干瘪的躯壳留在覆盖玻璃的蜘蛛网上,随着灰尘黏附灰尘,卧室里越来越阴晦幽暗,令人十分愉快,即便是正午时分,也能在黯淡的光影里睡觉。

众朋友睡得很安逸。早晨阳光照在窗户上进不来,只是把灰尘变成了银色的,红头苍蝇身上的彩虹色也闪闪发亮,这时朋友们醒过来了,伸着懒腰到处找自己的鞋。他们知道,太阳照在窗子上的时候,前面的门廊就已经暖洋洋的了。

他们不会醒得很快,不会到处乱跳,也不会做什么猛烈动作破坏整体的平衡。不,他们从酣睡中慢慢醒来,就像一个肥皂泡很轻柔地漂出管子口。他们在似醒非醒的状态下拖着脚步走下山谷解决问题。渐渐地他们的意志力开始凝聚。他们生了火,煮上茶,用罐头瓶喝茶,最后在前门廊的阳光里坐定。亮闪闪的苍蝇在他们头上盘旋,形成光环。他们的生活有了模样,昨天的模样和明天的模样。

闲聊开始得很缓慢,因为每个人都很珍惜自己残留的那点儿睡意。从这个时候起到正午过后很久,朋友们通过脑力活动缔结情谊。这段时间里,他们像坐在云端掀开人家的房顶一样俯视众生,偷窥各家的私事,审视人家的动机,讲述各种惊险故事。通常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柯妮莉亚·瑞兹,因为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她几乎每天都有惊险的故事,又奇特又有趣。而一个这样的故事,若是不能从中汲取道德教训,那就太不寻常了。

阳光透过松针闪闪烁烁。土地散发着干燥而清新的气息。卡斯蒂玫瑰花的芬芳弥漫于世间。这是丹尼和朋友们最享受的时光之一。生存奋斗十分遥远。他们坐在那儿评说自己的同类,不是为了判断道德是非,而是为了乐趣。凡有趣事要说的人都会留到这个时候来说。几只褐色的大蝴蝶朝玫瑰树飞来,停在花上,缓缓扇动着翅膀,好像是在借助风力抽取花蜜。

“我看见艾尔伯特·拉斯穆森了,”丹尼说,“他从柯妮莉亚家出来。那个柯妮莉亚真是倒霉呀,天天都有麻烦事。”

“这是她的生活方式,”巴布罗说,“我可不是说她不好啊,不过有的时候我觉得柯妮莉亚有点儿活泼过头了。她的生活里只有两件事:恋爱和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