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来自美国的男人(第5/12页)

“信天翁社会、信天翁社会、信天翁社会……你说的这个,我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就是由信天翁组成的社会。”

“什么信天翁?”

上菜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穿着干净整洁的服务生彬彬有礼地问道。

“有,”艾格尼丝微笑,“给我们一个不受打扰的用餐时间就好。”

服务生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好的。”

我很饿了,看着面前的鱼,感觉好像快一百年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

“信天翁都活了很久,我们都活了很久。1867年,海德里希·皮特森把我们聚集起来,组建了信天翁社会,想要保护我们不受外部的伤害。”

“海德里希·皮特森是谁?”

“他年纪很大,很有智慧。他出生在佛兰德(10),不过新大陆发现不久他就来了美洲。在郁金香热(11)的时候,他赚了不少钱,然后搬去了纽约,那时候纽约还叫新阿姆斯特丹。他投资做皮草生意,然后又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购置了不少资产。海德里希其实应该算是美国人,美国给了他他想要的一切。然后他发达之后,就组建了信天翁社会,想要保护跟他一样的人,救助我们。我们真的很幸运,汤姆。”

我笑。

“幸运、幸运、幸运,恐怕是诅咒吧。”

她喝了一小口红酒。

“海德里希会更想看到你对自然赋予我们的礼物充满感激的样子的。”

“那我可能很难做到了。”

“如果你想活着,你会做到的。”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强的生存欲望,艾格尼丝。”

“不是艾格尼丝,”她急促地打断我,看了看周围,“现在叫我吉莉安。”

她从包里拿出一些安神止咳糖浆,加到她的威士忌里。她想给我也来一点儿,我摇摇头拒绝了。

“你知道你这话听起来多自私吗?看看你周围的人,这个餐厅、这艘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活不到60岁。想想人类会得的那些可怕疾病,天花、霍乱、伤寒,你既然活了这么久,这些应该都见得不少了吧?”

“对,我都见过。”

“而之于我们,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这样的人,只有两种死法,活到950岁,在睡梦中死去;或者人们杀害我们,心脏或者大脑受伤,或者失血过多。就是这样。毕竟我们的免疫系统非常强悍,人类的很多病痛对我们而言不是问题。”

我想起我最后一天见到露丝时,她因为高热而神志不清,一直颤抖。我想起她死之后,我是如何度过后来的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有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死了比这样活着好得多。”

艾格尼丝轻轻晃着杯中的威士忌和安神糖浆说:“你活得足够久。你应该知道当我们被暴露在人群中时,不光是你,还有很多人会遭殃。”

“对的,比如说哈金森医生。”

“我说的不是哈金森。”她语速很快,“我说的是别人,你的父母,他们经历了什么呢?”

我沉默了,咀嚼着口中的鱼,咽下,用餐巾擦了擦嘴:“我的爸爸在法国,死于他的信仰。”

“啊,宗教战争?他是清教徒?基督教新教徒?”

我点点头,她说得全对。

“你的妈妈呢?”艾格尼丝盯着我,感觉她进一步接近着我。我承认她的感觉没错。我告诉了她真相。

她听完后说:“你知道吗?无知也是我们的敌人。”

“不过,现在没有人会因为女巫之类的事情被杀害了。”

“每个时代,人们对无知的定义是不同的。但是它会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蛰伏在暗处,给我们致命一击。哈金森医生是死了,但假如他活着,发表了他的论文,人们就会来找你,然后出一些别的事情。”

“人们?哪些人?”

“海德里希会告诉你的。别担心,汤姆。你的寿命不是毫无意义的,你会有目标的。”

我还记得,我的母亲也告诉过我,我的人生是有目标的。我一边吃鱼,一边想自己是否能够找到答案。

[纽约,1891年]

“看她!”我们站在廊上,看着远方,艾格尼丝说道,“自由照耀世界!”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自由女神像,她的右手举着火炬,左手拿着书本。她的肤色是古铜色,让人印象深刻。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直到我们越来越靠近海港,她看起来体积庞大、历史悠久,像是狮身人面像或者金字塔的同时代产物。我在那一刻突然感觉到比起这个世界,我依然很渺小,因此觉得敬畏。我看向纽约的海岸线,看到无数人的梦想在这个城市汇聚。我清清嗓子,给自己点儿自信,把手放进口袋,摩挲着玛丽恩给我留下的铜币,想要寻找一些安慰。

艾格尼丝说:“我曾经离得很近来观摩她,表面上看起来雕像是静止的,但其实她在动,她在打破过去的束缚,打破枷锁,打破旧制度。她向着自由,人们把那一瞬间记录下来,做成雕像。你看到了吗?火炬,还有她的脚,她其实在动,是一个动态的缩影。她向着想象中的更好的未来而奋进。就像你,汤姆,你的新生活也会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