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真相大白 第一章 “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1](第2/4页)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才会弄到这般折磨人的绝望地步,”尤斯塔西雅说。“别的男人的母亲也都会死去的。”
“这并不会让我的过失有所减少。何况我母亲去世时的情景要比她的去世更让我难过。我这么对她是有罪的,在这一点上我是无可饶恕的。”
“我想是她对你有罪。”
“不,她没有。我承认有罪;或许所有的罪责全都该落在我的头上才对!”
“我想你在这么说之前要好好考虑一下,”尤斯塔西雅答道。“毫无疑问,一个单身男子有权利要怎么责怪自己就这么去责怪好了,只要他乐意这么去做;但一个有了妻室的男子想祈求上苍给以处罚时,他可要想到这是牵涉到两个人的事啊。”
“我懊丧莫及,实在不明白你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可怜的男人答道。“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有一个声音在对我大声唤叫,‘你也一起出力杀死了她。’不过我得承认,我恨死了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我或许对你不太公正,我可怜的妻子。原谅我吧,尤斯塔西雅,因为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尤斯塔西雅一直急于避开丈夫在这种情况下的那种眼神,它简直就成了一种对她的审判,就像加略人犹大[2]看耶稣受审判一样。在她眼前出现了一幅幻景:一个憔悴的女人的鬼魂在敲一扇她无法打开的门;她尽量回避这样的想法。不过对约布赖特本人来说,能公开讲出自己无比悔恨的心境没什么坏处,因为如果一声不吭,他内心就要承受更大的折磨,有时会令他长时间处于一种紧张忧虑的心情之中,这种啃啮人精神的思想简直就是在将人的精力逐渐耗去,因此极其需要让他大声把内心的一切都倾述出来,这样他的悲痛经过努力或许会得到某种程度的解脱。
尤斯塔西雅去外面看了月亮进屋后没多久,门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走到楼下,一看是托马茜来了。
“啊,托马茜!今晚你来真是太感谢你了,”见她进了屋克莱姆说。“我在这儿,你瞧。我成了这样一个可怜虫,只想避开朋友,不让人看见,差不多连你在内。”
“你不能避开我,亲爱的克莱姆,”托马茜恳挚地说,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对一个痛苦的人来说,它不啻是吹进加尔各答黑牢[3]的一股清风。“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让我吓跑或是让我不接近你。我先前到过你家,不过当时你不记得了。”
“是的,我是不记得了;我并没有神志失常,托马茜,我根本没有失常。如果人家这么说,你也别相信。我只是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伤心欲绝;由于极度虚弱,使我看上去好像是发疯了。不过我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如果我真的神志失常了,你认为我会把我母亲的死记得这么清楚吗?我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两个半月哪,托马茜,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我可怜的母亲一直生活在孤独之中,因为我而心神烦乱无比悲伤;然而我却没去看她,尽管我住的地方离她只不过六英里路。两个半月哪——整整七十五天,太阳升起又落下,照见她那种孤苦伶仃的情景,连狗都不会过上这种日子!跟她一般不来往的可怜人也会来照顾她,如果他们知道她病了,十分孤单,都会来看她;可是我呢,我的一切都该是她的,却远远地呆在一边,简直就像个可恶的小人。如果上帝讲正义的话,就让他马上把我杀了吧。他几乎让我两眼失明,不过那样还不够。哪怕他用更多的痛苦来惩罚我,我就会永远信奉他啦!”
“嘘,嘘!哦,请别这样,克莱姆,别,别这么说!”托马茜叫起来,害怕得抽咽起来,眼泪也掉了下来;这当儿,远在房间另一头的尤斯塔西雅尽管苍白的脸上还保持着镇静,却不安地在椅子里扭动身子。克莱姆没去留意堂妹,顾自说下去。
“不过,我连上帝给我更进一步的惩罚也不配。托马茜,你觉得她了解我吗?——在她去世时,她心里并没有误以为我没有原谅她?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哪怕是能让我相信这一点就好了!你认为是这样的吗,尤斯塔西雅?告诉我吧。”
“我想,我能肯定地告诉你她最终明白得要更多,”托马茜说。脸色苍白的尤斯塔西雅什么也没说。
“那为什么她不到我家里来呢?我就会让她进来,让她明白,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依然是多么的爱她。可是她一直没来;我也没去看她,于是她就像一只被人踢出来的动物一样死在荒原里,没人帮助她,等到有人来时一切已太晚了。如果你看到她那副样子,托马茜,就像我看见她那样——一个奄奄一息的可怜妇人,躺在地上,四周一片黑暗,她呻吟着,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她相信自己完全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这一切会让你感到心痛欲绝的,这情景连一只野兽也会感动。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怪不得她会对那个小男孩这么说,‘你看见的是一个心碎了的女人。’她一定是处于一种极其痛苦的境地中,才会说出这种话来!除了我还有谁会造成这一切的呢?这一切太可怕了,简直让人没法想象,我真希望我能受到比现在更重的惩罚。按他们所说的,我失去知觉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