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真相大白 第七章 十一月六日晚上
决定了出走以后,尤斯塔西雅有时显得相当焦急,生怕会发生什么事阻止她去实现她的计划。唯一能真正改变她处境的便是克莱姆的出现。作为她意中人而笼罩在他身上的那道光环现在已经消失了;不过有时,他身上的某种良好的品行会在她脑中出现,一时会激起一种希望,但愿他会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平静下来一想,像目前两人这样分裂的情况似乎不会就此结束:她将不得不像一个满怀痛苦的人,过着孤独寂寞、完全不合时宜的生活。她一直认为这荒原是个讨厌的地方,没法生活;现在她感到整个世界都成了这个样子。
到了六日傍晚,她要出走的决心又复活了。到了大约四点钟,她重新打点了她从爱尔德沃思出走时随身携带的几样简单的东西,还有几样原先留在外公家的东西;所有这些东西打成的包并不大,足以让她不费劲地带着走上一两英里。天色还没变得很黑,天空中沉沉的乌云压下来,就好像一张巨大的帆布床横吊在天空中,随着夜色渐浓,刮起了一阵暴风;不过雨还没下。
尤斯塔西雅没法呆在屋里,又没有什么事可干,于是她在小山上来回走着,这小山离她就要离开的这幢房子不远。就在她这样漫无目的地闲走时,她经过了苏珊·纳萨奇的小屋,这幢小屋就在离她外公家下去不远。小屋的门半开着,一束明亮的火光落在屋外的地上。就在尤斯塔西雅走过这道光束时,她的身影就像幻景中的一个形象一样十分清晰——就像黑暗包围之中的一个发光的人形;这一刻一下就过去了,她又重新被黑夜吞没。
一个正坐在小屋里的妇人就在这短暂的亮光忽闪间看见了她,并且认出了她是谁。这妇人就是苏珊本人,她正在为她经常生病的小男孩调制一份牛奶甜酒[1],因为他眼下正病得厉害。苏珊放下了调羹,朝消失的人影挥了一下拳头,然后又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做起自己的事来。
到了八点钟,也就是尤斯塔西雅答应过怀尔德夫,如果她最终决定要发信号的话,就会在这一个时刻发出。她朝房子四周看了一下,看清那儿没人,便走到柴堆前,从里面抽出了一长根木柴。她把木柴带到了土坝角,看看身后的窗户是否都关紧了,然后她划着了一根火柴,把这根荆柴点着了。等它充分闪发出亮亮的火光后,尤斯塔西雅拿着柴杆,举过头顶,朝空中挥动着,直到这根荆柴完全烧完为止。
过了一两分钟,她看见怀尔德夫住宅那儿出现了一道同样的火光,她觉得很庆幸(如果在这样一种心境下还会觉得庆幸的话)。他已经答应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注意看望,随时准备她会提出帮助,这立时出现的反应,证明了他是多么信守自己的诺言。打从现时起再过四个小时,也就是说,到了午夜,他就会按原先讲好的,准备赶车送她去蓓蕾口。
尤斯塔西雅回到了屋里。吃过晚饭后,她比往常早一些回到卧室,她坐在卧室里,等待离去时刻的到来。夜色一片漆黑,有点吓人,在这样长长的秋夜里,维伊船长没像往常那样,有时漫步走到哪家的小屋去,跟人闲聊,或是走访一下小酒馆;他独自一人坐在楼下,小口小口地喝着格罗格酒。到了大约十点钟,外面传来了一下敲门声。当仆人前去把门打开后,烛光中照出了费厄韦的身形。
“我不得不在今晚到下迷雾冈去,”他说;“约布赖特先生嘱咐我在经过这儿时把这信留下;不过,说老实话,我把这信放在了帽子内层里,等我回家后,正想扣上屋门去睡觉时,才想起了这事。于是我立刻带着它跑回来了。”
他送上了信,然后转身走了。女仆把信拿给了船长,船长发觉那是写给尤斯塔西雅的。他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猜想这字迹是她丈夫的,尽管他还不能完全肯定。不过,他决定可能的话,还是马上把信给她的好,因此他就拿着信上了楼;可等他走到她房门口,从钥匙孔往里窥看时,他发觉里面一点亮光也没有,事实是尤斯塔西雅正和衣躺在床上休息,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养精蓄锐。而她的外公根据自己看见的情况,以为自己不该去打扰她;他又返身下楼,回到了客厅里,把信放在壁炉架上,准备到早晨再给她。
到了十一点,他便去睡觉了,他在卧室里吸了好一会儿烟,直到十一点半才熄了灯,然后他按自己那一成不变的老习惯,在睡觉前把百叶窗全部拉了起来,这样他在早晨一醒来时便可看清刮的什么风,从他的卧室窗口望出去,便可看到那根旗杆和风向标。就在他躺下时,他非常惊讶地看到,那根白色的旗杆就像启明星一样,在外面漆黑的夜幕中划出一道白光。对此只能作出一种解释——从屋子的方向有一束光亮突然向外照射到了那根旗杆上。就跟每一个已经躺下的人一样,老人觉得有必要下床,他轻轻打开窗户,向左右看看。尤斯塔西雅卧室的灯亮了,是她窗里透出的亮光把旗杆照亮了。他犹豫不决地站在窗前,闹不清她为什么又起了床,一边想着是否要把那封信从她的门底下塞进去,就在这时,他听到他的卧室门外的走道那儿传来了轻轻的衣服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