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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后,宗助夫妇整天忙进忙出,一眨眼工夫,半个月就过去了。还在外地时,宗助对那老宅的事情曾经那么在意,谁知一回到东京后,却始终没跟叔父提起财产的事。有一天,阿米向他问道:“我说呀,你跟叔父谈过那件事了吗?”

“哦,还没呢。”宗助这才像刚想起来似的说。

“你也真怪,从前那么在意的。”阿米露出浅笑。

“因为我根本没时间好好坐下来跟他谈那件事呀。”宗助辩解道。接着,又过了十天。这次是宗助主动向阿米提起。

“阿米,那件事我还没说呢。现在觉得太费事,不想说了。”宗助说。

“不想说就别勉强了吧。”阿米答道。

“可以吗?”宗助反问。

“可不可以,本来就是你的事呀。我向来都觉得无所谓啦。”阿米说。

“我是想,那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感觉也很怪,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谈好了。反正迟早会有机会的。”说完,宗助决定暂时不再提起这事。

小六在叔父家里过得还算满意,他曾向宗助表示,等到升学考试结束,进入高中之后,他就得搬到学校宿舍住。关于升学的问题,小六似乎早就跟叔父谈好了。尽管哥哥最近回东京来了,但他认为哥哥并未负责自己的学费,因此也就不像他跟叔父那么亲密地跟哥哥商讨自己的前途。堂兄安之助倒是一直都跟小六很亲近,两人的关系反而比宗助跟小六更像亲兄弟。

所以自然而然地,宗助逐渐不再到叔父家去了。就算偶尔前往探望一次,也总是应付交差似的敷衍了事。每次从叔父家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宗助的心情都会很糟。到了后来,每逢年节的寒暄慰问之后,宗助几乎立刻就想告辞回家。在那种场合下要他再多聊半小时,简直令他如坐针毡。而且叔父也显得极不自然,好像很受拘束。

“哎呀,还早嘛,多坐一会儿吧?”婶母倒是每次都会挽留宗助,但这种客套反而让他更加不安。若是隔上一段日子不到叔父家探望一下,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亏心事,内心颇感不安,只好再前去探望叔父。

宗助有时也会主动向叔父行礼道谢:“小六真是给您添麻烦了。”除了这种口头问候之外,宗助却懒得提起弟弟未来的学费,以及当年自己离开东京那段日子,叔父代售家产得到的收入。虽然有时觉得麻烦,宗助却仍然不时拜访自己并不关心的叔父。显然他并不是单纯地为了维持叔侄关系之类的世俗义务,而是因为心底藏着某种想要伺机解决的课题。

“阿宗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哪。”婶母曾对叔父提出自己的看法。

“对呀。可见从前发生的那件事还是影响深远哪。”叔父答道,那语气就像在强调因果报应的可怕。

“真的呢,太惊人了。以前那孩子才不会这么垂头丧气……甚至还可说,他总是精力过剩吧。真没想到才两三年不见,竟变得这么老气横秋,简直认不出来了。现在他看起来比你更像个老头呢。”婶母说。

“怎么可能。”叔父又答。

“不是啦,且不说脑袋和脸,我是说他的模样啦。”婶母辩解道。自从宗助回到东京以来,这种对话在老夫妇之间已不知上演过多少回。而事实上,宗助每次到了叔父家,老人家眼里的他,确实也就是这副模样。至于阿米呢,只有在刚抵达新桥站的时候被人介绍给叔父夫妇,之后一直没跨进过叔父家门槛一步。虽然她那天很有礼貌地喊了声“叔父”“婶母”,后来跟大家分手时,叔父夫妇也对阿米说:“如何?有空到家里来玩吧。”

阿米却只是点点头,行个礼说:“谢谢。”至今也没打算到叔父家拜访。

后来就连宗助也沉不住气了,向阿米提议过一次:“到叔父家去一趟如何?”

“可是……”阿米说着,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从此宗助也就没再提起这件事。宗助跟叔父家的关系就像这样维持了一年多,不久,自认精神状态比宗助还年轻的叔父,却突然去世了。起因是一种叫作脊髓脑膜炎的急症,最初叔父的症状只像感冒,在家里休息了两三天。一天,他上完厕所后正要洗手,手里还抓着木勺,就倒在地上,不到一天,就断气了。

“阿米,结果我还没跟叔父谈那件事,他就死了。”宗助对阿米说。

“你这个人,还在想着要谈那件事呀?你也太执着啦。”阿米答道。之后,又过了一年多,叔父的儿子安之助从大学毕业了,小六也升上了高二。婶母跟安之助一起搬家到了中六番町。叔父去世后第三年的暑假,小六到房州海边游泳,一直在那儿待到九月底,前后住了一个多月。他还从保田横断房总半岛,又沿着上总海岸经由九十九里到达铫子。然而到了铫子之后,他却突然决定返回东京。回来后过了两三天,小六就跑到宗助家来。那是个初秋的午后,秋老虎依然十分猖狂。小六整张脸都晒得黑漆漆的,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猛一看,还以为从哪里跑来一个土著。小六走进宗助家平日晒不到的客厅,立刻仰面一倒,躺在榻榻米上等待兄长归来。等到宗助出现在客厅时,小六连忙从地上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