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撒旦的盛大舞会(第3/6页)
一位瘦弱、文静、像修女一样低眉顺眼的女士朝玛格丽特走来。她穿着一只奇怪的木靴,走路一瘸一拐,脖子上不知何故系着一条绿色的宽带子。
“绿带子是什么人?”玛格丽特木然地问道。
“她是一位最迷人、最体面的女士,”科罗维约夫附耳道,“听我给您介绍:托法娜太太在迷人的那不勒斯少妇和巴勒莫[4]女市民中享有盛名,那些厌倦了自己丈夫的女人尤其欢迎她。妻子厌倦丈夫也是常有的事,女王。”
“是啊,”玛格丽特喑哑地答道,一面朝两个穿燕尾服的男子微笑,他们正依次弯下身来吻她的膝和手。
“公爵,来一杯香槟!同喜!”科罗维约夫一边大声招呼什么人,一边插空继续悄悄告诉玛格丽特:“托法娜太太同情那些可怜的女人,就向她们出售一种小瓶药水。妻子把药水倒进肉汤里,丈夫喝下了肉汤,感谢妻子的恩爱,心中充满幸福。当然,数小时后他开始口渴难忍,躺到床上。过了一天,给丈夫喝肉汤的那不勒斯美妇人便像春风一样自由了。”
“她脚上穿的是什么?”玛格丽特问道,一面不倦地把手伸给那些走到跛脚女士托法娜前头的客人。“脖子上为什么用绿色带子?是脖子的皮肤难看吗?”
“同喜,公爵!”科罗维约夫喊了一声,又轻轻对玛格丽特说:“她的脖子倒很漂亮,不过她在监狱里出了不愉快的事。女王,她脚上穿的是西班牙木靴[5],绿色带子的来历是这样的:狱卒们知道了,有五百来个不如意的郎君永别了那不勒斯和巴勒莫,一气之下就在监狱里把托法娜太太勒死了。”
“黑色女王,我万分荣幸,我太幸福了,”托法娜像修女那样小声说,并想跪下一条腿,西班牙木靴妨碍了她。科罗维约夫和别格莫特忙把她扶起来。
“欢迎您,”玛格丽特回答,又把手伸给了别人。
现在楼梯上自下而上形成了一股人流。玛格丽特不再能看见门厅里的情形。她机械地抬起手又放下,对来宾一律露齿微笑。平台上人声嘈杂。音乐声从刚才经过的舞会大厅里传来,犹如澎湃的海潮。
“瞧这一位,是个挺乏味的女人,”科罗维约夫不再悄声细语,而是大声地说,他知道周围闹哄哄的,谁也听不清他说什么。“她迷恋各种舞会,而且老是想着抱怨那块手帕。”
玛格丽特从拾级而上的众人里一眼看出了科罗维约夫所指的女人。她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妇,绝美的身材,只是她的眼睛显得惊慌不安,还透出一种不肯罢休的神气。
“什么手帕?”玛格丽特问。
“有人给她派去一名侍女,”科罗维约夫解释道,“这名侍女三十年如一日,夜夜都在床边小桌上放一块手帕。她一醒来就能看到它。她把手帕扔进火炉里,沉在河水里,都无济于事。”
“是什么样的手帕?”玛格丽特轻声问道,仍然不停地抬起手又放下。
“是一块带蓝花边的手帕。事情是这样的:当时她在咖啡馆做女招待,有一天,老板把她叫到库房里去,九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她把孩子抱进树林,用手帕塞住嘴,挖个坑埋掉了。后来她在法庭上说,她养不活那小孩。”
“咖啡馆老板上哪儿去了?”玛格丽特问。
“女王,”黑猫突然在脚边吱吱地说,“请问您:这跟老板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在树林里弄死了小孩!”
玛格丽特一面向客人微笑和摆动右手,一面用左手的尖指甲掐住了黑猫的耳朵,悄悄对它说:
“你这坏蛋,再敢随便插嘴……”
别格莫特发出一声不像在舞会上的尖叫,呼哧呼哧地说:
“女王……耳朵会掐肿的……耳朵肿了怎么参加舞会啊?……我是就法律……法律的观点而言……不说了,不说了……您别把我当做猫,就当我是条鱼吧,别掐耳朵了。”
玛格丽特松开了手。这时,那双带着不肯罢休神气的阴郁的眼睛已来到面前。
“女王啊女主人,承蒙邀请我参加盛大的月圆舞会,我感到幸福!”
“我很高兴见到您,非常高兴,”玛格丽特答道。“您喜欢香槟酒吗?”
“您在做什么呀?!”科罗维约夫凑在玛格丽特耳边使劲地小声喊道。“后面的人就要堵住了!”
“我喜欢,”那女人用恳求的语气道,忽又木呆呆地连声说:“弗丽达,弗丽达,弗丽达!我叫弗丽达,啊,女王!”
“弗丽达,今晚您一醉方休,什么也别去想了,”玛格丽特道。
弗丽达向玛格丽特伸出双手,科罗维约夫和别格莫特很灵巧地抓住她的胳膊,她马上被夹在了拥挤的人群中。
人们蜂拥而上,仿佛在向玛格丽特站立的高台发起冲击。女人的裸体夹杂在穿燕尾服的男人中间,那些黝黑的、白皙的、咖啡豆色的和乌黑的躯体纷纷向平台上飘来。她们的头发是火红的、漆黑的、深棕的、亚麻色的——这一片五色斑斓的头发里,还有无数颗宝石在流光溢彩,闪烁出缭乱的火花。在冲上来的男人队伍里,仿佛有人洒下了许多晶亮的光点——那是他们领扣上的钻石在胸前迸射的光芒。现在玛格丽特每一秒钟都感到有嘴唇接触她的膝盖,每一秒钟她都要伸手去让人亲吻,她的亲切笑脸仿佛凝成了一个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