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青空(第2/3页)
我明明知道大岛的好意,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跟他在一起。我虽然喜欢藤代,但是却总是不安:不知道藤代在想些什么;不知道藤代会喜欢我多久。所以,我想我肯定因此心里并不想放弃大岛对我的好感。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样会让他最后崩溃。结果,最后我两个人都失去了。
走上坡道,只见黑暗的尽头有用石头搭建起来的教会。
几个巨大的石柱拼凑起来的塔尖。在山坡上孤零零地耸立着的尖塔像是即将朝向火星进发的火箭。
坡道两旁是熙熙攘攘的街灯,在白色灯光的照耀下,大岛缓缓地往坡道顶端走去。离教堂越近,人就越来越少。回过神来,只剩下我和大岛在这个坡道上了。我一边喘着气,一边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已经顾不上考虑什么问题,只是恍恍惚惚地往前走。
突然,眼前一片明亮。
我抬起头,只见黑暗之中,只有这教堂顶端的上空,是一片像白日般的蓝天。
就像大学时,跟藤代一起去看的雷内·马格利特展览会上的图片一样。
藤代,你还记得吗?
夜晚,一片黑暗之中,街灯点亮了千家万户的轮廓。可是,只有这上方的天空,有犹如另一个世界一般、白昼似的蓝天。
看那幅画的时候,虽然我知道画家描绘的是一个编造出来的世界,但我却把它当作了一个现实中在某处看到过的景色在欣赏。
冰岛里好像有妖精。我再一次想起大岛的话。神不在别处,就在身边。
蓝色的天空下,漆黑轮廓的教堂。
左肩有些下倾的背影在那里止步。沉默了几秒钟后,我缓慢地推开木制的门,进到里面。我跑到门边,拉开黑色的把手。门嘎吱嘎吱地打开,待我进去后又发出重重的响声自行关上。
一片黑暗之中,我可以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我追随着那个声音,进入礼拜堂内。在那儿有高得出奇的天井,外面的声音被隔绝了,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木制的椅子并排开去,巨大的十字架从天井上垂下来。这里仿佛空无一人。
突然,礼拜堂内发出巨大的响声。
我转身一看,背后的台阶上有架巨大的管风琴,犹如银色的火箭发动器,原来就是从这个我见都没见过的乐器中发出了粗壮美妙的音乐。我走上礼拜堂一侧的阶梯,朝那管风琴走去。白色连衣裙的金色长发女子正在演奏着。看到屏住呼吸迎面走来的我,她露出惊讶的神情,停下了手中的演奏。
“怎么了?”她问。我回答,自己正在找朋友。他刚才进来了。
“好奇怪,明明门上了锁的呀。”她轻声说道,用夹着冰岛口音的英语回答,“应该谁都没有来这里哟,除了你和我之外。”
我瞪大眼睛从二楼朝下面的座位看去。四处都看不到大岛的身影。他忽然就这样消失了。
我还是不肯放弃,于是告诉她,我要找的人是一个灰色头发,个子高高的,左肩有些下倾的男人。“没有看见。”她摇了摇头,笑着说,“你肯定是看到妖精了。不过,不必吃惊。在这座城市里,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离别时,我问了她弹奏的这首曲子的名称。因为旋律非常动人,我还想再次听到。
她说完,又继续用管风琴演奏起来。
离开教堂后,伴随着身后的音乐,我走下了坡道。忽然,我又转身看教堂,那里没有了蓝色的天空,只留下一片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黑暗。
那天夜里,回到湖畔的酒店,我打开电脑,时隔三天,第一次查收了一次邮件。有一封来自宾得的邮件。虽然已经五年没有联系了,但不知为何,我看到后也不觉得惊讶。邮件里面写着他去年结婚了,有了孩子。实在不想放弃摄影的工作,于是先在一家小型照相馆工作了一段时间。可后来有了孩子,就中途离职进入了一家大型保险公司。宾得的信很有他的风格。前面是很长的前缀,在最后,添了这么一句。
“大岛出了意外,死了。”
三天前,在家附近的一个小十字路口,他撞到了汽车,被送到医院后还是没能恢复意识,当天夜里就去世了。大岛的太太为他举行了只有亲戚参加的小型葬礼,随后就给宾得打了电话。
他经常说还想跟那些家伙一起去海边,还想一起拍照。太太说,她想必须得把他的死讯告诉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摄影部成员们。电话中,她说的这番话,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我用力打开酒店的窗户。夜晚寒冷的气息钻进屋里来。
我控制住想要大声叫喊的心情,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岛最终还是没有逃离死亡。
我想,原来,那个一直被死亡追赶,一直逃离的左肩下倾的驼背,最终还是没有逃离死神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