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他(第2/5页)
粉红色的夕阳温柔地照耀着窗外广袤的田野。牛群在徐徐漫步,少年们在尘土中追赶足球。列车穿过几个小车站,在各个车站等待的人群像风景一般在眼前流淌。什么时候才会有列车停留在那样的小站呢?几辆列车连续穿过小站。就像自己的人生不会跟在那些小站里等待的人们交汇一样,接下来这个小站仿佛也永远等不来会为它停留的列车。
低沉的轻微的声音传来。旁边床铺的老婆婆正闭着眼哼着歌。那是一曲又悲伤又温柔,恍若摇篮曲一样的调子。那是像一边颤抖,一边哭泣的歌声。藤代看着被粉红色夕阳染红的印度大地,听着这样的歌声,感觉这片陌生的土地,仿佛也变成了自己的故乡似的。
藤代用手脚比画着,问老婆婆在唱什么歌。老婆婆回答,这是南印度的古老民谣,讲的是坠入爱河的男女超越了两人的身份差异,私订终身。可是,他们的愿望却没能实现,最后悲伤至极的男人投河自尽。听到死讯的女人也跳入了那条河流所注入的大海之中死去了。两人在广阔的大海中再次相会。
老婆婆说:“人虽然死了,却永远留在了我们的身边,鼓励着我们活下去。”
她继续唱起歌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渐渐地,窗外的天色变暗,不久,黑黝黝的夜色涂抹了一切。那像摇篮曲般的歌谣让人倍感舒服,不知不觉,藤代睡着了。梦中,那首歌曲依旧回响在耳边。那是三月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给藤代
我现在住在一家海边的医院里。
这里是我度过最后时光的场所。
我可能会死去。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我踏上了旅途。
乌尤尼的天空之镜、布拉格的大时钟,还有冰岛黑色的沙海。
我想看完所有想看的景色,把在那里感受到的东西记录在照片里。
最后想去的地方,我已经决定了。
印度的科摩林角,我想去看一次没能跟藤代一同看到的日出。
藤代,你还记得那天的婚礼吗?
九年前,我们两人一同去的科摩林角的那家靠近大海的纯白色的酒店。活力十足的店员们、古典味浓郁的床铺,还有像废墟般的六层台阶、屋顶上能眺望闪闪发光的大海的阳台。我们遇到的那个印度青年,眼睛像宝石一般黑得发亮,鼻子高挺。喝过红酒后醉醺醺的我们跟那一人独饮的青年搭话,很快大家就情投意合了。
“明天我要结婚了。”
离别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们。我们都大吃一惊,表情夸张地向他送去祝福。他邀请我们去参加他的婚礼。
铃兰的吊饰、色彩斑斓的纱丽、天鹅绒质地的太阳伞、粉红色的穆斯林头巾、卷成几重的宝石手腕、美丽花纹的陶器、七个厨师制作出来的料理。
刚过正午,我们赶到现场时,那里已经被布置得仿佛婚礼现场一般,大家正在慌忙地准备着婚礼。
锡塔琴乐团入场,开始演奏华丽的音乐。身着金光闪闪的纱丽的舞者们连成一条弧线跳起了舞。从并排的椰子树间,那个青年跟着大象的队伍一同入场。他的身旁坐着跟印度电影里出现过的女演员一样美丽的新娘。
那时候,我真的非常惊讶。那时,我们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是偷偷地出来喝酒的印度土邦主。
在那花香四溢的花棚里,婚礼如期举行。我们坐在长长的餐桌上,吃了丰盛的食物。夜晚降临时,随着乐团的音乐,身着白衣的新郎、裹在水色纱丽里的新娘跳起舞来。大家渐渐地也相继跟着跳起来,一边撒花一边歌唱,一会儿又大叫,一直跳到天空微微泛蓝为止。四周撒满了鲜花,像一片黄色的大海。
天亮之时,本应该跟新郎新娘一起去科摩林角海边看日出。
印度最南部大海上的日出。
“肯定会让你们的人生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土邦主告诉我们。可是,我们却在屋里睡着了。于是,没有看日出就回到了日本。
什么时候再一起来看。在回程的飞机上,我们约定。那个时候,我们相信任何时候都可以看到。
还想去一次科摩林角。
我想把自己感受到的朝阳记录在照片里,给藤代看。
可是,现在好像来不及了。
当我知道自己即将死去时,我决定从过去寻找那些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于是,我翻开相册,挑选出那一张张照片。
凌乱的大学教室、光照良好的公寓、备货齐全的碟片出租屋、生姜烧饼好吃的套餐店、从高楼大厦之间看到的蓝天、小小的邮票、有跷跷板的公园。平平淡淡的日常景色。
我才发现我想探求的世界原来就在日常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像被乳白色的纱巾覆盖着,像那乌尤尼一样、像那布拉格一样、像那冰岛一样,是在天堂与大地之间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