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惊闻噩耗(第3/3页)

“所有的病都是能治好的,费拉谷思先生。有人因为牙疼,两三天就死了;也有人病情严重,却又获救的。”

“是,是,也有人获救!我要告辞了,医生。真是太麻烦你了。可是脑膜炎是治不好的吧?”

“你……”

“对不起,你大概治过脑……治过得了这种病的孩子吧?有吗?那么你看——那些孩子还活着吗?”

医生沉默着。

“也许,他们之中有两个,或者一个人还活着吧?”

没有回答。

医生仿佛愤怒了,转向桌子,打开了抽屉。

“你不能因失望就放弃!”他改变口吻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孩子能否得救,但他是危险的,必须尽一切方法。我们大家都必须尽一切方法。你懂吧!连你在内。我们需要你——晚上我再去一趟。我现在给你一些安眠药,以便不时之需。也许你自己用得着。你听着,小孩必须完全安静,要尽可能吃有营养的东西,这是最重要的。你能做到吗?”

“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要是他痛苦难受,或是吵得厉害,就给他泡温水或敷湿布,会有效的。你有冰袋吗?我给你带一个去吧,你那里有冰块吗?那么好了——费拉谷思先生,要怀着希望!现在我们之中不能有一个人失去勇气,我们都必须各尽职责,不是吗?”

他从费拉谷思的神态知道可以信赖,于是送他出去。

“你不用我的车吗?我5点整才会用车的。”

“谢谢,我走路回去。”

他走下市街。跟刚才一样,还是不见人影。那扇开着的窗子依然传来令人不快的练琴声。他看了看手表,时间才过了半小时。他慢慢地走,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绕了半个城市,他怕自己走离城市太远。在这当中,在这破烂贫困的房子当中,充满了药水味与疾病、穷困、不安与死亡。在这无数凄凉、破败的小巷中,到处都是难以言喻的痛苦。

但是回到了郊区的洛斯哈尔台,在蓝天和树荫下,听着大镰刀的割草声和蟋蟀的鸣声,想起那许多事情,又会不由得感到恐怖、无意义和绝望。

当他满身灰尘,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时,已是黄昏时分。医生已经来了,可是阿迪蕾夫人很平静,似乎什么都还不知道。

晚餐时,费拉谷思与阿尔伯特在谈马,他不断地没话找话,阿尔伯特也附和着他。大家只觉得爸爸很疲倦,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但是他带着近乎自嘲的愤怒一再地想着,自己的眼睛可以看见死亡,而别人竟然什么也没有注意到。这就是我的妻子,这就是我的儿子!而且比埃雷危在旦夕!他悲伤地没完没了地想着这些。他那僵硬的舌头,说着谁也不感兴趣的话题——随后又加入别的念头。也就是,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这样把最后一滴苦酒饮干。自己就这样坐着,戴着假面具,看着可怜的孩子死去。孩子死了之后,要是自己还活着的话,那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自己,可以使自己感到悲伤的了。就这样,只要自己还活着,就绝对不说谎,绝对不再相信爱,绝对不再旁观,不再卑怯懦弱……到了那个时候,就只想着生命、事业和勇往直前,绝对不再想什么和平与惰性了。就是这样。

他的心中一边感受到暗暗的快慰,一边也觉得悲伤在烧炙他,是那样的猛烈,使他受不了。但另一方面,他所觉得的清净与伟大也是从来所没有过的。在那如神一般的火焰前,自己那渺小的、不愉快的、不诚实的、毁损了的生命,已经毫无价值地,不值得去想甚至不值得责备地消逝了。

就这样,在薄暮时分,在幽暗的病房中,他在小孩的旁边坐了一个小时。然后他躺了下来,痛苦噬啮着他。仿佛被烧炙般地一夜不眠。他没有任何希望,也没有任何心愿,除了让这火把他烧成灰之外,他无法可想。他知道自己只能这样做,只能把自己所拥有的最热爱、最完美、最纯洁的东西放弃,而且必须看着他死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