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4页)
那齐士对戈特孟的秘密已经毫无疑问得到答案了,这个秘密的背景是夏娃,是生之根源。但是这样一个美丽、健康、如同盛开花朵般的少年,在情窦初开的时期居然对女性怀有这样激烈的敌意,这怎么可能呢?这一定是恶魔在作祟。恶魔是秘密的敌人,撕裂了这个极好的少年的心,也撕裂了那种根本的冲动。好,一定要帮他找出恶魔,一定要帮他把恶魔除掉。
这其间,戈特孟愈来愈与同学们疏远,愈来变得愈孤立了,但同学们反而觉得是被他遗弃出卖了。没有人喜欢看见他与那齐士的友情。他们恶意中伤,说两个人的友情是违反自然的。但也有些人真正怀疑起两人的爱乃是败德的。谁也不同意这一对人,由于他们二人的结合傲慢得仿佛贵族似的,把别人隔开了,他们不像是同学,不像是修道院的人,也不像是基督徒。
达业尔院长听到很多有关二人的风风雨雨,不是抱怨,就是中伤。院长在这修道院里已经过了四十多年,对于少年们交友的事已经看得太多了。年轻人的友情是修道院生活的一部分,这是一种美好的接触,有时是快乐的,但往往也是危险的。他未加干涉,仅保守地严加观察,觉得那齐士与戈特孟之间激烈与独占的友情是罕有的。无疑地,这种友情是有点危险,但是院长对于他们的纯洁并不怀疑,所以他采取了任其自然的态度。如果不是那齐士处于学生与教师之间的特殊地位,院长就不会踌躇,早把二人作了若干限制隔离地处置了。毕竟戈特孟远离同学而只同一个年龄较大的教师来往,这并不是件好事。此外,由于那齐士的非凡才能,所有的教师都比不上他,这反而妨碍了他良好的前途,同时也使他放弃了许多教育性的活动。如果那齐士再不守教师的本分,因对戈特孟的友情而变为懈怠、褊急,那么他会立刻被院长开除的。但是他没有这些情形,而他也不管别人的谣言和嫉妒的中伤。幸好院长还深明大义,对他的认识非常透彻,他并不高估这种能力,只是不相信那齐士会有越轨的行为。院长相信那齐士对戈特孟的认识远比他自己或别人为深。而院长自己对戈特孟,除了知道他是个非常风雅的人以及是修道院的一分子之外,其他就一无所知了,何况他还是个少年老成而又热心的人呢!院长并不担心那齐士会为这个令人感动而未成熟的热心学生所迷。但却担心那齐士那种精神上的傲慢与学者的骄狂会传染给戈特孟,不过幸好他对戈特孟的危险还不大,这是可以放心的。如果院长想到身为一个监督者,监督优秀的人竟比统治平凡的人更简单、更愉快且更舒服的话,他一定会莞尔一笑的。不,他不愿受到任何猜忌的影响,他要感谢这两个特殊人物对他的信任。
那齐士对他的朋友已经一再地考虑过了,也观察了他特殊的能力、性质与命运,而且自觉早已了解他了。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所显现出来的一切活力与光辉是这样地明显:他具有强烈的个性,丰富的感性与灵魂,这正是艺术家的特征。总之,有着巨大爱力的人拥有那种命运与幸福的特征时,总是易趋于激动和献身的。为什么这个有着纤细与丰富感觉的人,对于鸟语、花香、朝阳、马匹与音乐会有这样的深思,这样的爱好呢?他为什么对于知者(Geistmensch)与禁欲者会一味地热衷呢?那齐士对这一切百般思索。他知道戈特孟的父亲偏爱沉湎于这种情境中,可是父亲能影响他这么深吗!他对儿子用了什么法术,使他相信他负有这般重大的天命与义务呢?这位父亲该会是何等的人物呢?那齐士虽然经常故意谈到这位父亲,而戈特孟也告诉了他不少,可是那齐士却无法想象他的一切,因为他不曾见过他。每当戈特孟提到小时候捕鱼、捉蝴蝶、学鸟叫,或提到朋友、狗和乞丐时,他便觉得恍惚这些都是浮在眼前的东西。可是如果谈到戈特孟的父亲时,那就无从想象了。不,如果这位父亲在戈特孟的生活里,真是那样重要、有力的话,那么戈特孟在谈话中也会提到父亲其他方面的事的。那齐士并不多想这位父亲的事,他不喜欢这个父亲,甚至有些怀疑,他是否真的是戈特孟的亲父,可是如果他只是个空虚的偶像,那么他对戈特孟的影响力是从何而来的呢?他如何能以梦想装满戈特孟的心,而那些梦想却是违反本性的呢?
戈特孟也有许多思索,他的确感受到这位朋友出自内心的爱,可是却始终有股厌倦的感觉,因为对方对他不够热诚,总是把他当小孩看待。这位朋友不断告诉他,说他与他不同,这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戈特孟不断地苦思,但他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因为在其他时间里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时常钻到门房那里去,两人处得很好。他还想尽办法要求经常去骑一两小时爱马勃雷斯,不是在修道院附近,就是在磨坊那边;时常与磨坊的仆人窥视水獭,或者用上等面粉烤面包,即使闭上眼睛,只用鼻子闻,他也能闻出这种面粉与别的不同。他也常与那齐士在一起享受他们一贯的欢乐时光。他在举行礼拜时大都是快乐的,他喜欢加入学生们的合唱,喜欢在喜好的祭台前数念珠祈祷,喜欢听弥撒时庄严的拉丁文,喜欢大殿的香烟缭绕,祭具的金碧辉煌,静穆的廊柱,庄严的圣像,以及戴着帽子,拿着袋子牧羊的使徒。